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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二


  冬灼僵站在门口,听见何侠的话,才跨了进来,缓缓走到桌边与何侠并肩,低头一看,桌面上赫然是耀天公主写的王令。他自然知道那上面写了什么,心里叹了一声,低声问何侠:“少爷打算怎么处置公主?”

  “你们都问我同样的难题。”何侠苦笑。他抿起薄唇,这动作使他看起来比平日冷冽:“如果这封信成功传递到各位官员处,而我在都城之外,一旦他们起事成功,救出公主,云常的军心就会动摇。”

  “少爷……”

  何侠不理会冬灼的话,继续沉声道:“重新出现在民众前的公主掌握大局,不论我有多少战功,打赢了多少战役,夺得了多少难以想象的胜利,云常大军的士兵都会渐渐背弃我。因为我的对手,是云常理所当然的一国之主。士兵和百姓不懂得选择有才能的人效忠,他们只知道愚蠢的忠诚,对王室的效忠。”

  何侠每个字仿佛从冰里凿出来一样,冬灼听着,浑身打个冷颤,他动动唇,想要开口,却觉得舌唇像被冻僵了一样,说不出什么。

  确实,假如耀天重夺王权成功,何侠将一败涂地。王令上触目惊心地写着,企图建立新国的驸马将会以谋逆罪名被判处极刑。

  书房中的空气凝结在一起,再清爽的风也吹不开这片因为权势争夺而带来的阴寒。

  “你说,公主她真心喜欢我吗?”何侠忽然侧过脸,问冬灼道。

  冬灼问了半天,硬着头皮劝道:“少爷,公主在王令上这么写,也是为了云常王室的存亡,情势所迫。她心里……心里……”

  何侠看着冬灼,忽然温和地笑起来:“她心里其实舍不得杀我,对吗?”

  冬灼看着何侠的微笑,霎时觉得心里发毛。本想点头说是,但挣扎了半天,最后终于长长叹息了一声,无奈地说了实话:“少爷想得不错,如果公主真的重新执掌大权,就算公主舍不得,也一定会迫于大臣们的压力判处少爷极刑。”

  何侠心里正烦恼此事,这老实话就像一根银针挑了何侠心头的脓包,冬灼不管三七二十一说了,也不知何侠会如何反应,垂下眼不敢看何侠。

  半天,听见头顶上幽幽叹了一声。

  何侠道:“我要准备一份礼物,进宫去见公主。”

  北漠,堪布城之右八十里,江铃古城。

  荒废的古城,城墙大半已经倒塌。

  黄沙掩面。

  “上将军,喝点水吧。”

  下属呈上来的水浑浊发黄。江铃古城环境艰苦,水源草料都严重不足,但地处偏僻,城内秘道四通八达,就算引起云常大军的注意,也有侥幸逃脱的可能。

  若韩接过水勺,喝了一小口,递给了身边的将士:“你们也喝点。”

  北漠正式的军力在周晴被何侠一战击溃。若韩逃得性命,三番两次组织残余军力企图反抗,但对上名将何侠,每次都被打得落荒而逃。

  实力悬殊,兵力将才都远远比不上对方。能保留着性命和身边这一批将士,已属不易。

  虽然如此,但每一个人,都没有起过向何侠投降的念头。

  身边的小兵仰头看着火辣辣的日头,忽然问:“上将军,你猜这次森荣将军能带多少人马回来?”

  “会不少。”若韩答道,不由心中微热。

  他想起了自己从前的上司,北漠最伟大的上将军,则尹。

  自从则尹上将军公开向何侠挑战的故事被传扬开来,秘密到各处要求加入义军的百姓越来越多。

  没有人知道这个故事到底怎么传开,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故事是真的。

  何侠也会流血,终有一天,何侠也会战败。则尹上将军,如是说。

  只要梦想不被磨灭,斗志仍在,即使被屠戮,也会有源源不断的后人永不绝望地追随。

  在遥远的从前,我们的北漠国,也是这样被热血铸就的吧?

  这一次,森荣一定会带回更多热血青年。

  “上将军,森荣将军回来了!”城头的哨兵大力挥手。

  若韩猛然站起,向外望去,远处沙尘中果然出现几个单骑,快速向古城奔来。

  “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是容将军没错。”眼尖的哨兵肯定地回答,但接着声音里带了一些疑惑:“奇怪,这次的人怎么这么少?”

  若韩心中也正有相同的疑问。

  受到则尹上将军的激励,秘密参军的人与日俱增,为什么森荣这次只带了几骑回来?难道出了什么不测?

  森荣数骑来得飞快,不一会已到城下,向城头招手,士兵们连忙放他们进城。若韩大步走下城头,朝刚刚下马的森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新兵只有那个几个。”

  森荣接过下属递上的水,也不管浑浊,仰头喝了一大勺:“新兵很多,我没带过来。”

  “怎么?”

  “三军易得,一将难求。嘿……”森荣心里一定藏着喜事,脸色喜不自禁,嘴巴忍不住咧开。

  “你出去一趟,难道找了个将才回来?”

  “何止将才,简直就是将神!一个绝对可以打败何侠的将领。”

  若韩听他信口雌黄,眉头大皱。

  何侠的天下名将称号并非浪得虚名,天下有谁敢如此托大,竟说绝对可以打败何侠。

  现在兵疲粮少,环境恶劣,最忌动摇军心。森荣一向大大咧咧,怎么知道将领话一出口不能兑现,一定会打击土气。不由低声道:“森荣,不要胡言。你曾与何侠对阵,难道不清楚何侠的本事,什么可以打败何侠的将领,这怎么可能?除非……”若韩蓦地停下,叹了一声。

  他想起白娉婷。

  昔日堪布城痛快淋漓的一战,犹在记忆深处,刀刻一般。

  何侠在周晴大战中鬼魅莫测的手段,只有娉婷小姐堪布城头临阵一曲,迫退楚北捷十万大军的从容可与之媲美。

  可惜,佳人已逝。

  若韩曾经无数次地想,如果周晴一战,是由娉婷当主帅,那么战果将如何?

  “上将军何必叹气。来来来,我给上将军看一样东西。”森荣笑起来,凑前一步,将背上的包里解下来,拉着若韩走到一边,一边打开,一边提醒:“上将军小心,这宝贝耀眼,可别把眼睛看花了。”

  若韩见他兴致勃勃,心里也觉得奇怪,耐心等他打开包袱,骤一看,只是一些或红或黑或蓝的染了尘土的布料,依稀还有点老旧的血污,再定睛一看,两颊猛然一抽,竟宛如被人使了定身法一样,瞪着那打开的包袱再也动弹不得。

  森荣早猜到他的反应,得意洋洋问:“怎样?”

  若韩瞪大了眼睛,死劲盯着那包袱,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他却认得,那些破旧的布料,正是当年堪布大战后,北漠众将为了表示对娉婷的感谢和忠诚奉上的披风。

  染血的披风对于将领来说意义非常,只有在崇敬无法表达时,他们才会献上自己的披风。那包袱里,有则尹上将军的、森荣的、若韩自己的……

  好一会,若韩终于反应过来,身体激动得颤抖:“这……这……森荣,”他两手一伸,紧紧拽住森荣,语无伦次地问:“你的意思,难道是白姑娘她…她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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