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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三


  “是。”

  “我们还会一生一世?”

  王后又沉默了许久。

  她还是只吐了一个字:“会。”

  东林王深深吸了一口气。冬天快去了,空气中带着春的味道,冷冷的,涨满他惬意的胸膛。

  会,会的。

  他闭上双眼。

  唇边,勾起了一抹幸福的微笑。

  几日后,若韩的传信兵再次到达松森山脉。

  平地的雪已经开始融化,土壤处有嫩绿的小草探头。春还未曾真正到来,人们心中已充满憧憬的喜悦。

  传信兵不但带来了若韩四处搜集的上等药材,也带来了北漠王的问候。

  “这一棵千年老参,是大王赐的。”

  则尹感激地收下,对着王宫方向遥遥行礼。

  传信兵当年也是则尹麾下小卒,将消息传达完毕,礼物交割清楚,不禁关切地问:“上将军,夫人的病……可好些了?”

  则尹微微摇头,一脸愁容:“就算有一点好转的迹象,我的心里也好过些。这是心病,心病难治啊。”

  娉婷下葬后,阳凤手持那枚夜光玉钗在墓前站了整夜,一病不起。

  钗子在黑暗中盈盈发光,戴钗者已埋入黄土中。

  “娉婷之死,由我而起。”

  娉婷这绝顶聪明的人,明明已经挣脱了,所以才离开何侠,离开楚北捷,从归乐单骑奔赴北漠。

  娉婷来找她,是为了遗忘从前的不幸,而她轻轻一跪,三言两语,将娉婷推到了北漠军与楚北捷之间。

  两军对垒,鲜衣怒马,环环杀机,从这里开始。

  蔓延到百里茂林,蔓延到东林王宫,隐居别院,云常驸马府,终结于松森山脉的满天白雪中。

  娉婷那样淡泊悠然的人,为什么竟得了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阳凤不能原谅自己。

  种种不幸,她是因,娉婷却成了果。

  “阳凤,爱妻,你还记得我们的孩子吗?”则尹小心地扶起她的上身:“你不能扔下我和庆儿,你答应过,要陪我一生一世。打起精神来,喝了这碗药。”

  “庆儿……”阳凤的眼转略微转动了一下。

  “他总哭着要娘。阳凤,不要再自责。娉婷已死,你就算糟蹋了自己的性命,又能将她唤回来?她在天上,一定也不愿见你如此。来,喝了这药,快点好起来。”

  温热的药端在手上,则尹先自行尝了尝,才送到阳凤唇边:“喝吧,就当是为了庆儿。”

  阳凤心里空荡荡的,娉婷的尸骨和雪中孤零零的墓碑在她脑中来回浮现,没有停过一刻,则尹温言安慰,只听见了庆儿两字,母亲的天性终于让她找回了一丝神智。

  她缓缓抬眸,看了看自己的夫君。

  这曾经的北漠上将军,如今一脸憔悴,看着教人心疼。

  一切都是因为自己。

  她幽幽叹了一声,张开唇。

  则尹将她听话地喝下药汤,喜道:“这是若韩特意派人搜来的方子,熬了半天了,慢慢喝,不要呛着。”一手扶着阳凤,一手持碗,见阳凤真的将整碗汤药喝完了,悬起的心放下一半。又柔声道:“若韩说了,你的病按这个方子,连喝七天……”

  话未说完,阳凤在他臂间蓦然抖了抖,猛然直起身子,对箸床边“哇”一声,刚刚入肚的浓黑汤药,吐了一地。

  阳凤几乎将肺腑都吐了出来,脸色苍白,好不容易抬起头,直直就往床上倒。

  “阳凤!”则尹一把抱住她,见她在怀里紧闭双目,往日温润的脸蛋一丝血色也没有,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几乎急出眼泪来:“我的妻啊,你这是何苦?难道你除了白娉婷,心里就没有我和庆儿?”

  阳凤艰难地喘息,听了则尹的话,微微睁开双眼,苦笑道:“我何尝舍得你们。只是心病已深,无可救药。我俩一同长大,情同姐妹,竟是我……我害死了她。”

  “别哭,别再哭了。病成这样,最忌伤心……”则尹粗糙的大手轻轻为她擦拭脸上的泪珠,却越擦越多。

  他又着急又心痛,老虎般的眼睛不禁红了一圈。

  阳凤啜泣一阵,喘息一阵,又抬了头,气若游丝地对则尹道:“不是我舍得你们父子,瞧我现在这病,看来娉婷是要我去和她做伴了。宫廷和沙场一样险恶,我不想庆儿日后走上娉婷和楚北捷的旧路。你既然答应了我归隐山林,就要信守承诺,永不出山,也不要让庆儿再牵扯那些事。你……你答应我。”

  则尹听她这话,竟是在嘱托后事了,大为不祥。他浑身上下凉津津一片,只管紧紧抱着阳凤,急道:“你在胡说什么?我不答应,我什么都不答应的!”

  “夫君,我挨不到春天了。”

  “胡说!”

  “不能再陪你赏花,为庆儿缝衣……”

  “胡说!”

  “我要去见娉婷,向她请罪……”

  “胡说!胡说!不要再说了!”

  则尹抱着阳凤,连声喝止,听见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显然有人在廊上肆意奔跑,一腔不安统统化成怒火,咆哮道:“谁在外面?我说过不许打扰夫人静养,你们都聋了吗?”

  门帘一下子掀开,一名侍从跑了进来,满脸古怪的表情,一边抹汗,一边对脸色阴沉的则尹道:“大将军,有人求见。”

  “谁都不见,给我滚!”

  “她她……”

  “夫人正在静养,不管是谁,都给滚!”

  “她她她……”侍从皱着眉,自己也觉得自己要说的话很不可思议:“她说,她是白……白娉婷!”

  白娉婷?

  则尹和蓦然睁大眼睛的阳凤,都愣住了。

  这怎么可能?

  连征战沙场多年,见惯奇峰突出的则尹也呆了许久才想起该干什么,喝道:“快,快请进来!”

  “夫君……”阳凤紧张地贴着他的胸膛。

  听见着消息,缠身的病魔彷佛也退了三十里,阳凤的眼里重新有了点神采,希冀又怯生生地盯着门帘。

  则尹铜铃大的眼睛也睁圆了,却不禁有点担心,暗忖道:若是冒充的,反害阳凤伤心,不管是谁,本上将军一定将她碎尸万段。

  只是谁又有这个胆子,敢到阳凤面前冒充白娉婷?

  更别提她如何知道他们的隐居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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