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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〇


  “姑娘先坐一会,我去采点吃的。”醉菊将娉婷搀扶着坐下,不一会用裙摆捧了一堆紫红的浆果回来。浆果树枝茂密带刺,她头上手上都划出道道血痕。

  一路上这般苦头吃得多了,醉菊不以为意,将浆果放在娉婷面前,两人趁着难得的暖日头填肚子。

  “我们就快跨过松森山脉了吧?”

  “嗯。”

  “天啊,总算快到头了。日后等孩子出世,一定要把这段辛苦仔仔细细地告诉他,让他知道,当初他娘多辛苦才……”醉菊边说着,边转身,低头向娉婷看去。

  娉婷盘腿坐着,背挨着岩石,脸上一股淡淡的神情,让醉菊蓦然不安起来。

  “姑娘?”她小声地唤了一下,跪了下来:“白姑娘?”

  “嗯?”娉婷动了动,眼睛睁开了一线,嘴角微微扬起来:“醉菊……”

  醉菊紧张地凑过去:“白姑娘,你怎么了?”赶紧把娉婷的脉息。

  娉婷挣开她,缓缓摇了摇头。

  她招醉菊再靠近一点,几乎附耳了,才轻声道:“松森山脉横跨云常北漠两地,从这里直下,很快会到达北漠境内。阳凤和则尹就隐居在松森山脉的另一端。你去……”

  “不!”醉菊惊叫了一声,瞪着回愣愣的眼睛:“姑娘,你在说什么呀?我们一起走。我们就快到了,很快就到了。看,我还找了点草药,先帮你熬点草药,还有……还有针灸,我采了一把新鲜的松针,每根都够硬的。”

  “醉菊……”

  “不!不行的!”

  娉婷总是那么从容,此刻却露出彷佛无可奈何的虚弱。

  “醉菊,我实在走不动了。如果不是有你,我早就走不动了。”娉婷唇边逸出一丝苦笑。

  醉菊看着她,只觉身后冷飕飕的,她回头,仓促地用目光搜索四周。

  纯净的一片雪白,如今看来如此恐怖。

  “姑娘……”醉菊颤动着嘴唇,不祥的预感那么强烈,几乎铺天盖地地把她给淹没了。

  “我现在只能靠你了。这里有地图,去找阳凤。”娉婷轻咬着下唇,从怀里努力掏出画好的地图:“则尹是上将军,他手下一定有惯于登山的勇士,见了他,请他立即派人来接我。”

  醉菊一个劲地摇头:“你走不动,我可以背你。你还有力气……”

  “这样只会让我们一起死在这里。粮食也不够了,前面恐怕不会再有岩区。你现在还有体力,一个人赶路,大概两天就可以下山。则尹的手下善于野战,也许一天就可以找过来。”

  “不行的,真的不行。”

  娉婷双目一瞪,声音稍大了点:“背着我,你十天也走不出这片山林。”她力气剩得不多,这么一费劲,胸口直疼起来,仰头不断努力喘气,一边把地图塞在醉菊手中:“拿着!”

  醉菊拿着地图,满心慌张。

  她知道娉婷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只要娉婷有一点办法,是绝不会停下脚步的。

  她只是从来没有想过两人要分开。

  “去找阳凤,要她派最能干的手下来接我,来回只要三天。”娉婷望望四周:“这岩区有地方可以遮风蔽雨,有浆果可以采集。我在这等着。”

  醉菊捏着地图。

  她全身的劲似乎都到了手上,皱巴巴的地图几乎要被她捏碎了。

  “知道了。”似乎隔了一个世纪,醉菊才找到自己破碎的声音,她深深盯着娉婷:“我会赶到阳凤那里,叫他们派最会攀山的高手来,身上还会带着最好的老参。我会在那里做好一些准备,熬好草药等你。”

  娉婷柔和地看着她,微微弯起没有血色的唇,笑了一笑:“对,就是那样。”她艰难地抬手,要取头上的钗子,胳膊颤了半天,却总差那么一点,够不着。

  醉菊看得心里发酸,帮她将钗子从头上取了下来,递给她。

  娉婷没有接过,只道:“你拿着这个。这是阳凤送我的,可以当我的信物。”

  醉菊应了一声,半日没有动静,只用眼睛瞅着娉婷。

  娉婷知道她放心不下,咳了一声:“醉菊。”

  “嗯。”

  “去吧。”

  醉菊又应了一声,这次声音带了点哽咽。她缓缓站起来,一手捏着地图,一手拿着那根夜光玉雕的钗子:“姑娘,我走了。”犹豫了半天,终于转身离开。

  娉婷睁着眼睛,看她的背影静静消失在岩丛中,舒了一口气。

  她想挣扎着起来走动看看地形,却找不到一点力气。

  先休息一会吧,反正不用赶路了。娉婷闭上眼睛,头挨在岩石上。不一会,耳里传来脚步踩在枯草上的声音,娉婷惊讶地睁开眼睛。

  “姑娘,”醉菊又回来了,手里捧着一大把浆果:“这个给你。”她把浆果小心地放在娉婷面前,站了起来,看了娉婷好一会,才轻声道:“这次,我可真的走了。”

  “醉菊。”娉婷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唤了一声。

  醉菊连忙转了回来:“怎么?”

  娉婷晶亮的眼睛瞅了她许久,才微笑着道:“没什么,你自己也要当心。早点下山,早点平安。”

  “嗯,我明白。”醉菊点点头。

  这次,她真的走了。

  一触即发的大战,消弭于云常公主与楚北捷的私语之间。眼看着血流成河,忽然平白化成玉帛,最感失算的正是另外两国的君主。

  想当初敬安王府功累数世,牢牢掌握归乐军权,深受大王忌惮。归乐王何肃登基不过一年,即趁何侠凯旋归来之日,谁骗何侠入宫觐见,诬陷何侠造反。

  雷霆万钧的阴谋下,赫赫扬扬百年的王府毁之一旦。

  这般深仇,何侠怎会忘记?

  一听说楚北捷召集整个东林的军队,要与云常驸马何侠决一死战,归乐王心中的畅快期待,实在无法用言语形容。

  归乐军队整装待发,一旦何侠败退,归乐军将加入战争,攻破云常关卡,将何侠这个归乐王的心腹大患一举解决。

  谁料云常公主一个露面,将积蓄了许久的阵势如摧枯拉朽般,破坏得一干二净。

  “不是耀天公主。”归乐王从王座上站起来,舒展着筋骨,他已经听了半天的军报,最后,淡淡地说了一句。

  “大王?”国丈乐狄诧异地问:“大王是说军报有误?”

  “不,我是说,令楚北捷退兵的不是耀天公主。”归乐王仰天长叹,神态中有几分不甘的落寞:“是白娉婷。”

  乐狄脸色微微变了变:“白娉婷?敬安王府的白娉婷?”

  怎么总是听见这个名字?区区一个王府侍婢,不过会弹两手古琴,如今竟左右了大局?

  就连王后,上次私下谈话时也提起了这个名字。

  “国丈也觉得不可思议吧,楚北捷这般英雄,居然为了一个女人发动大战,又为了一个女人,休止了大战。现在想起来,云常和东林的命运,似乎冥冥中掌握在一个女人的手上。”

  乐秋不以为然:“大王过虑了。女人都该好好待在闺房中,想着如何伺候父亲夫婿。楚北捷为了一个女人干下蠢事,误入歧途。他曾经领兵侵犯过我归乐疆土,现在自取灭亡,正是我归乐的大幸。”

  归乐王挥退一旁报告完毕的传令兵,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嘴角上扬,似笑非笑道:“告诉国丈一件事,白娉婷被何侠从东林胁持回云常时,寡人曾经派军潜入东林伏击何侠,希望可以将白娉婷带回归乐。”

  “啊?”乐狄微愣。

  “没有和国丈商量,是因为寡人知道,国丈是万万不会赞成的。”从侧边看去,归乐王脸上的轮廓在烛光下透着王者的刚毅和固执:“不瞒国丈,事到如今,寡人常常在思索一个问题。当年白娉婷不过是敬安王府里一个小小侍女,这么多年就待在寡人眼下,今日却被何侠和楚北捷争来抢去,身价百倍。如果早知道这样,寡人是否应该当初就将白娉婷纳入后宫?”

  话题一转,居然提到后宫之中。

  乐狄脸色再变,心里念头像风车似的不断打转。他的女儿是如今的归乐王后,正是因为有了这个身为国母的宝贝女儿,乐家声势才如日中天,在敬安王府败落后,顺理成章接管了军权。

  思忖了半天,乐狄微笑道:“大王说笑了。白娉婷出身低贱,是侍婢身份,听说长得也不怎样好看。何侠是因为与她有故主之谊,楚北捷则是目光短浅,利令智昏而已。”

  “说笑吗?”归乐王也淡淡笑了笑,转身坐下,半边身子挨在宝座的扶手上,温言道:“国丈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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