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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孤芳不自赏4 第一章

  何侠在山林高处,负手西望。

  风雪朦朦中,眼底下死寂般的别院深处,藏着娉婷。

  他十五年的侍女、玩伴、知音,陪他读书,瞧他练剑,鼓着掌叫好的娉婷。

  十五年,谁能轻易割舍?从软软小小的幼儿,到婷婷玉立的闺秀,归乐双琴之一,敬安王府的白娉婷,像一朵含苞待放的幽谷之花。

  多少人窥视,多少人赞叹。

  他静静守着她,疼她宠她,带她游四方,上沙场,看金戈铁马,风舞狂沙。

  她本该是他的,于情于理,都是他的。

  但他从不曾想过强留。

  他的娉婷,是一只有着彩色翅膀的凤凰,等着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将她的手接过,从此夫唱妇随,遂她的心愿,逍遥天涯。

  谁比何侠更清楚,白娉婷的心,在万丈悬崖之上。

  但轻易夺了她的心,却是楚北捷。

  可以是任何人,只不该是楚北捷。

  这命里注定的宿敌,要他怎么想像,他的娉婷,会偎依在楚北捷身边,陪着他看星月,陪着他谈天说地,为他唱歌,为他弹琴?

  要他怎么接受,他为着心底深处那片温柔而忍受的离别,而舍弃的娉婷,竟便宜了楚北捷?

  迎风处雪花扑面。

  天快黑了,今日,已是初六。

  “少爷?”冬灼走上高处,在何侠身后一丈处,垂手止步。

  “冬灼,你的声音,既悲且沉。”何侠沉声问:“你觉得楚北捷能赶回来?”

  “不。”

  “你难道在为楚北捷赶不回来而苦恼?”

  冬灼摇头,欲言又止,半天猛然抬头道:“请少爷现在就下令进攻吧。别院防御人手如此之少,以少爷的本事,要活擒娉婷,让她随我们回去,并不困难。等她回来了,我们自然可以好好劝她回心转意。”

  何侠没有回答。他的背影,在西沉的落日下,显得那么冷硬。

  “少爷,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就一点也不可怜她?”冬灼凝视着何侠的背影,胸中涌起难以压抑的痛楚,扑前跪倒,仰头哭求道:“少爷,你明知道楚北捷赶不回来了,何苦要让娉婷心碎 ?”

  何侠乌黑的双眸,骤然深沉,深埋的扭曲的痛苦被毫不留情地翻起,绝然的光芒一掠而过。

  “我不仅要让她心碎,”何侠眼底,印出黑暗中别院逸出的点点灯火,咬牙道:“我还要让她对楚北捷心死。”

  夜幕降临之后,别院更加寂静。

  即使是郊外的坟墓,也不会有这般的寂静,雪花飞在空中,竟也听不见一丝声响,仿彿眼前不过是幻梦一场,伸手一戳,梦境四散,空空如也。

  娉婷凝视东方。

  时光无情,一丝一丝,从纤纤指缝中溜走。

  她已定定看了很久,连眼睛也没眨一下,仿佛自出生以来,再没有一件事比这重要。

  东方,是楚北捷的归路。望不见东去的笔直大路,那被山林隔着,被何侠的兵马隔着,但娉婷却从不曾担心,它们会阻拦楚北捷的脚步。

  今天是初六。

  月已出来,楚北捷,何在?

  醉菊悄悄掀开门帘,她也已在门口等了很久,久到几乎以为,这个初六的夜晚,已经凝固在胸膛。

  她走近娉婷,在月光下窥视那秀美端庄的侧脸,一阵急剧的心颤,差点让她站不稳身子。

  “白姑娘……”

  娉婷转过头,对着她,柔柔一笑。这个时候,如此从容的笑,竟比歇斯底里的哭泣,更让人心痛。

  但那一件事,已到了不得不说的地步。

  醉菊直直盯着她,不容自己的目光有所犹豫,感觉冷冽的北风涨满了胸膛,冰到已经可以让自己冷静清晰地说出下面一番话,才开口:“两位王子去后,大王的膝下,已没有王子。如果日后还有娘娘能为大王生下王子,那是最好,若不然,王爷,日后就会成为我东林之主。”

  短短几句话,让醉菊胸口剧烈起伏,仿彿唯恐自己意志不坚,不敢稍松视线,牢牢直视娉婷。

  “说下去。”娉婷淡淡道。

  “万一姑娘腹中的是个男孩,他将是王爷的长子。”

  “醉菊,”娉婷的眸子终于认真地落到她脸上:“你想说什么?”

  醉菊微滞,低头思索片刻,猛一咬下唇,腥红血味从齿间直溢口腔,沉声道:“姑娘心里也很清楚,这孩子的身份对东林将是多么重要。何侠手段何等厉害,姑娘绝不能怀着王爷的骨肉落到何侠手中。”此话斩钉截铁,说得毫无余地。醉菊向后一转,捧了放在桌上一碗尚带余温的药,端到娉婷面前。

  娉婷视线触到那黑黝黝的药汁,潜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姑娘,胎儿还小,王爷也还未知道。你和王爷都年轻啊。”醉菊捧着药碗,又逼近一步。

  娉婷视线一阵模糊,护着小腹,连连后退,四五步退到墙边,脊梁抵上冷冰冰的墙壁,反而冷静下来,重新站稳了身子,瞅着那药,沉声道:“初六末过,王爷一定会回来。”

  “要是他赶不回来呢?”

  娉婷咬牙,一字一顿道:“他一定会回来。”

  “要是他真的赶不回来呢?”醉菊硬着心肠,不依不饶。

  窒息般的沉默,主宰了一切。

  娉婷死死盯着醉菊。

  她的指甲刺入掌中,浑然不觉疼。

  她的眼睛不再荡漾着温柔的水波,就像流动的黑水银,渐渐凝固成了黑色的宝石,坚强而果断的光芒,隐隐在其中闪烁。

  “他若真过期未至,”娉婷昂起骄傲的白皙颈项:“月过中天,我就喝下它。”

  醉菊凝视着娉婷,深深呼出一口气。

  她将药碗放在桌上,扑通跪下,给娉婷重重磕了三个头,不发一词,起身便掀帘子出门。

  跌跌撞撞跑入侧屋,一把伏在小床的枕头上,恸哭起来。

  楚北捷在黑暗中奔驰,山峦连绵,每一个都在看不见的幽暗处幻化出别院的惨境。

  他不敢想像自己赶到的时候,那里将会怎样。

  梅花开否?

  琴声亮否?

  炊烟依旧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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