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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东林一个偏僻的山林中,默默出现一处朴素的庄子,庄里人自耕自种出入低调。

  不过是平凡山庄一座,沉默寡言山人数名。

  无人知,东厢墙上孤零零一把入鞘宝剑,曾斩敌国无数大将,千军万马中如入无人之境,剑光起处,望风披靡,无人不惧。

  无人知,西厢一副玲珑心肠,能论天下事,奏惊天曲,一计扭转北漠岌岌可危的悲惨命运,换来肝肠寸断,欲哭无泪。

  娉婷独居西厢。

  楚北捷不是屠夫,他剑下留情,没有取她性命。

  楚北捷也不是小人,饭食衣裳按时送来,虽不丰盛,也不刻薄。

  只是,自从那一天后,再没有见过楚北捷一面。

  只是,这西厢中,永远空荡荡。

  “故乱世,方现英雄;故英雄,方有佳人……”

  她临水照花,对月弄影,低吟浅唱间,怔怔望向西厢那头,忽然失了眉目间的闲淡,慌忙别过脸,又唱:“奈何纷乱,奈何纷乱……”

  低低地唱,轻轻地叹。

  漠然坐困愁城。

  楚北捷在东厢中,手持宜情惬意的民间诗文,靠在大竹椅中似有倦意,缓缓闭眼,忽然转头,沉沉凝视他,问:“我应该杀了她吗?”

  漠然被他深邃的眼一望,肝胆俱震,垂手低头,不敢说一个字。

  隔了许久,才听到叹息:“我本该杀了她的。她骗我,欺我,毒我子侄,天下有谁比她更该杀?”

  楚北捷连问十日,连叹十天。漠然不禁想起陈观止,这当初为娉婷看病的老名医,想必也记得镇北王爷曾为娉婷久病不愈而发的雷霆大怒。

  “她在哭吗?”

  “回禀王爷,,没见她拭泪。”漠然弯了弯腰,小心道:“只是,有时候唱歌。”

  “唱歌?”楚北捷沉思良久,轻问:“唱什么?”

  “娉婷姑娘唱,故乱世,方现英雄;故英雄……”

  漠然尚未答完,楚北捷已接了过去,喃喃道:“故英雄,方有佳人,奈何纷乱,奈何纷乱。”楚北捷冷笑:“谁是英雄,谁又是佳人?儿女情长,白落得英雄气短。”

  漠然不说话了,连视线也垂下,看着脚尖。

  “你下去吧。”

  “是,王爷。”

  跨出东厢门,身后传来楚北捷低沉缓慢的哼唱:“故英雄,方有佳人……”气息悠长,余音回荡,像缅怀一幅已丢入烈火的名画。

  日出日落,看火烧云红透天际,听鸟叫虫鸣起伏婉转。

  敬安王府,镇北王府,北漠上将军府,一切都变得好遥远。

  “她又唱了什么?”

  “她唱,故嗜兵,方成盛名;故盛名,方不厌诈……”

  “兵不厌诈,兵不厌诈。”楚北捷恨恨截断,沉声道:“难道天下只有一个白娉婷是佳人?又哪有她这般歹毒的佳人?兵不厌诈,叫她不要再存妄想。”

  余怒未熄,霍然站起,走到房中大柜前,将一路上珍而重之,小心翼翼保护的凤桐古琴拿起奋力扔到地上。

  万金难求的古琴喀啦一声,断成两截。

  楚北捷发红的眼睛瞪着,犹不解恨,抽出悬挂在墙上的宝剑,挥剑劈断,直把此琴当成心中最恨之人。

  漠然跟随楚北捷多年,知道这位王爷面上越平淡,其实心里越积着阴蛰,见他多日隐忍不发,心中其实担忧,此刻楚北捷动气劈琴,他却松了一口气,也不作声,在一旁看着凤桐古琴在楚北捷手下被劈成碎片。

  良久,楚北捷停下手中挥舞的宝剑,神色已趋平静,转身将宝剑插回剑鞘,脸上添了一丝令人心悸的冷冽,指着一地木碎吩咐:“你将这琴,给她送过去。”

  漠然不敢怠慢,命人扫了木碎,用布裹了一包,亲自送了过去。

  过了大半个时辰,漠然回来覆命:“她已经接了。”

  “说了什么?”

  漠然沉吟道:“她见了王爷送过去的东西,好一会没动,后来掏出怀里一封信,要属下交给王爷,说她没机会面见王爷,要和王爷说的话,都在那信上面。”

  “信呢?”楚北捷沉声问。

  默然略微有点不安:“属下拿着信出门,她忽然在后面说等一下,把信又拿回去了。属下以为她恐怕还要加一两句话,怎知她点了火折子,把信就那么一递。”

  “烧了?”

  “是,烧了。”漠然知道楚北捷极为在意那边动静,事无大小都详细禀告:“她对着信的灰烬垂了好一会泪,要我转告王爷一句话。”

  “她哭了?她到底……还是哭了。”楚北捷喃喃自语,失神地看着西头,半日才想起漠然还另有话,问:“她要你传什么话?”

  “她说……”漠然皱着眉,半天才吞吞吐吐道:“她说……真羡慕这琴,毁得这般痛快。”

  楚北捷轻微震了震,勉强按奈着定下心神,蹙眉道:“她生了死志吗?”回首来看漠然。

  漠然不敢和他犀利的目光对视,低头避过,忍不住开口道:“王爷一生豪迈,手起剑落,如今何苦这般折磨一名女子,连带着折磨自己。”

  “我……我在折磨她吗?”

  漠然不语,只低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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