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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皆是意料之中——她会说什么、想什么、做什么,他是知道的。晋王平静地看着昀凰,淡淡道:"你回不去,南秦已不是你离去时的南秦。"昀凰一双眸子黑得慑人,似要将他噬进眼底。可她知道他没有说谎,字字句句都是实情。

  或许人会说谎,一桩桩事,却是千真万确地浮现眼前。

  原先她想,少桓只是太想做一个仁厚明君,所以不肯处死裴妃,不愿削夺裴家之势。如今她知道了,在他所布下的新棋局里,早早换了将帅兵卒,再无须她华昀凰的存在。

  从前他不在乎,那时他只有她,只愿与她至死不离。而今他有了皇子,那小小婴孩将会在他逝后,坐上他的御座,接掌祖先基业,撑起整个皇朝的安危。帝王肩负千秋社稷,即便天不假年,来不及成为中兴明君,至少也要令江山稳固,不至断送在他手里。

  他需要一个强大的家族,终生护卫在御座之后。

  裴妃无子无女,她也必须依附在御座之后才得生存;裴令显忠勇不贰,却无何鉴之的野心,亦无何家盘根错节之经营,因而他选中裴家,一手将这个家族推上御座之侧。

  而华昀凰,一朝舍弃这个名字,抛去长公主之尊,失去帝王的庇佑,便又被打回昔日原形,一无所有。没有家族、没有兵胄,凭什么坐在御座之后?

  可笑她竟不曾想过这一层,心心念念要回去,只为与他同生共死。

  更可笑这昭然谜底,竟要假晋王之口揭示与她。

  北齐晋王与南秦帝胤,是敌非友,他知少桓却远甚于她……朝朝暮暮深情,抵达不到帝王的深心。或许只有同样深负仇恨与野心的王者,才能了解另一个王者;只有同样敢于割舍的男人,才了解另一个男人。

  守在外间的商妤犹自踯躅忧心,陡然听得里间传出长公主的笑声,在这更深夜静之时,令人悚然心惊。那笑声不停歇,一直笑,一直笑……声声婉转。商妤却听得忍无可忍,再顾不得礼数规矩,一头奔进内室将帘子掀起。

  抬眼只见那晋王将长公主猛地拽入怀中,不由分说地环住她的身子。她在他的双臂间颤颤似风中之蕊,紫貂裘半褪,云髻松松欲坠,绵软得任人摆布。眼见晋王俯下身子,将长公主仰面放倒在桌案上,低头就覆了上去……商妤惊呼一声"公主",夺过手边铜烛台,拼尽全力便朝晋王打去。晋王头也未抬,广袖凌风朝身后一拂。商妤只觉迎面微窒,烛台已被击落,她立足不稳向后跌去。

  两根手指轻轻从后扣住她的咽喉,商妤毫无挣扎之力,便被身后那人制住。那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只一瞬便已带着她退出帘外,行止如鬼魅。商妤看不见他的脸,却感觉到熟悉的毫无温度的气息,眼角余光扫到熟悉的皂色袍角,瞥见他另一只垂下的袖口外空空如也,手已不见了。

  商妤全身僵冷,她见过此人出手夺去瑞王性命,见过那一刀的狠绝。她很怕,怕得阵阵发抖,可即便这样的恐惧也压不住心中愤怒——那重帘之后,公主正被人凌辱,毫无抵抗之力!

  皂衣人已将商妤拖至庭中,冷不防被她发狠一挣,张口咬在手背上。吃痛之下,他翻掌如刃就要切中她的颈侧,将她击晕过去,却听身后有人喝道:"住手。"

  商妤咽喉被制,说不出话来,眼睁睁看着诚王负手踱至跟前。他居高临下地看她,目光透着奇异的柔和,语声却喑哑:"南人女子,难得性烈有胆。"商妤愤然挣扎,哀哀望向灯影摇曳的内室,诚王也随着她的目光瞧了过去,露出一丝莫测神色,缓缓道:"这不好,这很不好。"

  他转过身,仅剩一半正常的面容阴郁怕人:"女子过美则不祥。"

  商妤惊愕无措,恰好此时房门开了,晋王衣冠齐整,从容步出。

  诚王转身看向晋王:"时辰还早,这便要走了吗?"

  "皇叔要留尚尧歇宿?"晋王漫不经心地笑着。

  "我倒有心相留,只怕你父皇要不乐意了。"诚王深深地看他,笑容透出无奈。晋王闻言而笑:"可惜父皇不能驾临此间,否则父子共叙天伦,何其快哉。"二人相视沉默,诚王似欲说什么,终究却只是苦笑:"回去一路当心。"晋王颔首,淡淡地扫了商妤一眼,对皂衣剑奴道:"让她进去侍候。"

  商妤奔进内室,然而眼前一切静好,灯烛映照着长公主幽幽的侧影,珠帘微动,帷幔低垂,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公主!"商妤脱口唤她,她却一动不动,端坐着凝望烛影出神。紫貂裘与单衣完好地穿在身上,发髻虽松散,珰环仍齐整。商妤这才吁出一口气,料想她平安无恙。细看长公主眉目容色,除却一如既往的苍白,似乎并无异样,却又隐隐有些不妥。回想方才那一幕,晋王俯身欺近她,似乎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商妤惊疑不定,又不敢出口探问,只得倒了一盏犹带微温的酒递在昀凰手里,给她压惊定神。

  昀凰缓缓举杯就唇,却又顿住,杯盏停在唇边。

  "你知道吗,原本我厌憎饮酒。从前母妃嗜饮,每每醉了便大哭大笑。那时我想,待我长大绝不饮酒,不似她一般醉生梦死,忘乎所以……"昀凰微微地笑,将那一只玉盏在指间转动,"如今你看,我也嗜酒如命,也同她一般身在迷梦犹不自知,人人皆醒唯我沉醉。"

  她微微笑着,商妤却听得呆了。那一字字从她口中说出,分明有刻骨之伤,却淡漠得无关痛痒。长公主回眸,以一种幽沉的目光瞧着她:"商妤,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

  无须她回答,长公主已低低笑道:"往后,真假都不要紧了。"

  商妤心里莫名一痛,不敢想,也想不出晋王究竟对她说了什么,只能拿走她手里的酒杯,颤声道:"公主保重,日后……来日方长。"

  昀凰将眼一闭,被这"来日方长"四字刺得痛入骨髓——还有什么能比漫长岁月更令人心凉,往后前路漫漫,只剩她一个人的昼短夜长。

  他赐下广阔封邑做她最丰厚的嫁奁,将她母妃的去处早早安置妥当,在她离京不久,恪太妃也被送往昌王封邑,只待尘埃落定,便送往北境与她相会——若是举目无亲倒也罢了,她却还有唯一的亲人,逼得她不得不接受这样的安置。

  他将她的退路全然封死,不留一分余地。

  便如晋王所言:"自你踏出宫门,已无回头路。"

  回想当日竹舍立约,他以犀利的目光看她,早早道出谶语:"只怕终有一天你会后悔。"彼时她已被置入棋局,犹不自知,却回答说:"悔便悔了,不过是求仁得仁。"

  字字句句言犹在耳,怎不令人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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