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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虽是偏僻侧门,里头曲廊影壁,玲珑周转,竟是大有乾坤。从后面看那老者,商妤只觉他步态细碎蹒跚,透着说不出的异样。这对昀凰却是再熟悉不过,宫中年老的阉人总是如此,面前老者正是个宦官。

  两盏灯笼在前穿廊过阶,一路曲折,将昀凰主仆引入寒竹掩映的深深院落。

  老者推开虚掩的院门,在门上轻叩两记,侧身让在阶旁。

  里边有朦胧灯光,将一个淡淡的人影投在阶下。

  商妤见长公主抬步便要入内,忙将她袖子暗暗一拽。此间处处透着蹊跷,不知里边那人是敌是友,岂能让长公主轻易涉险。不待昀凰回头,商妤已挺身上前,将她护在身后。

  老者侧目看过来,只一眼又低下头去,那光亮正正照着,昀凰敏锐的目光扫过他颈上骇人的疤痕——那是哑奴的标记。宫中有两种哑刑,分为割舌与斫声。被割去舌头犹能发出含混呼喊,斫声却是切开咽喉,挑去经络,人就全然哑了。

  再看那两名童儿,颈上都有一样的疤痕。难怪这宅中寂静得没有人声,原来全是用的哑奴。

  商妤已抢先迈入院内,见一人负手立在中庭,夜色模糊了面貌,唯觉广袖飘飘,素衣纤尘不染,竟有说不出的清冷孤洁——莫非这便是晋王?商妤惊疑望去,黑暗里,只听他语声低哑涩厉:"路途辛劳,委屈长公主了。"

  他缓缓步出,朝商妤欠了欠身,头发披散两肩,并未着簪。商妤呆住,这人唤她作长公主?此时他也抬起脸来,幽深目光如锥直刺她脸上,彼此神色被光亮照了个无所遁形。

  ——原来她并不如传闻中美貌。

  他盯着她平庸的容颜,眼里竟有一丝温和笑意。

  ——而他,竟只有半张脸。

  商妤瞪大眼睛,蓦然看清那长发散覆之下的狰狞,一道淡红伤疤贯穿右脸,从额到腮,连右眼也是盲的。而左脸上剑眉飞扬,秀目微挑,肌肤不逊白玉,俊美与可怖一般惊人。

  这副容貌惊得商妤倒抽凉气,不觉后退了一步。

  那人脸色一寒,独目里透出恼怒。

  "诚王殿下。"门后阴影里传来女子语声,一个袅袅身影走到光亮中,周身似有淡淡光华不可逼视,将周遭夜色都逼退,"婢子无知,冲撞了诚王殿下,但请见谅。"

  她言语谦和,神情却无示弱之意,明锐目光将他定在原处。

  原来这才是正主,果不负绝世之名。

  诚王略微惊怔,随即目光却冷下去:"本王眼拙,令太子妃见笑了。"

  听得这诚王二字,商妤心头抽紧,万万想不到会在静夜深宅遇见这个人。

  随嫁女官务必熟知北齐宫廷人事,来此之前,她也自以为将皇室脉络、纷杂族系、浩繁人名烂熟于胸。偏偏当面相遇,却忘了这位身份殊异的诚亲王。

  诚王,北齐国主一母同胞的幼弟,太子的叔父。

  建德六年,北齐高太后患病,诚王私带萨满巫师入宫,为太后驱邪去病。当夜事情走漏,骆皇后率众而来,混乱间法坛起火,大火来势迅猛,将躲避在后殿的诚王困于火海……待宫人将他救出,已身受重创。那一场大火焚毁了太后寝宫,诚王被大火烧毁右脸右眼,从此形如废人,高太后受此惊吓神志大乱。

  原本巫蛊之术是宫中大忌,但惨祸已然酿成,国主虽是盛怒,念及手足之情,也不忍追究。高太后被送往汤泉行宫静养,再未回返宫中。诚王多年来幽居养病,不见外人,渐渐被外间遗忘。

  雪夜深宅,原已是落魄废人的诚亲王却突然现身。

  究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抑或是另有暗棋……晋王此刻又在哪里?

  夜风扑面如刀,就连北国的风也是凌厉无情的。

  昀凰笑了笑,从容迎向诚王,目光毫不避忌地看进他眼里。

  "你看什么?"

  冷不丁她突然开口,惊得宫女手一抖,玉簪摔在地上折成两段。

  妆镜里,骆后还未上妆的脸异常惨白,两颊凹陷,眼眶比颊上胭脂还红。她浓密的长发黑沉沉地掬在梳头宫女手中,两鬓却已是灰白。适才宫女执了玉簪,迟疑要不要遮去髻间一缕白发,不觉向镜子里多看了两眼,却撞上骆皇后质问的目光。

  自瑞王的噩耗传回,骆后因悲痛过度而昏厥,醒来后一连数日不曾开口说话。皇上来了、公主来了、御医来了……她只是用一副空洞洞的眼神盯着人看,也不悲泣,那眼光好像带着毒,看谁都透着恨意。御医说皇后身子安好,只是悲痛过度,暂时迷了心窍,只能待她自己清醒。

  宫女呆望着镜子里骆后的脸,害怕到极处竟忘了跪下。

  骆后身子纹丝不动,目光却移下,瞧着地上的两截断簪,幽幽说了声:"捡起来。"

  宫女扑通跪倒,颤抖着将簪子托在手心。骆后拿起一截断簪,叹了口气:"钧儿说我戴这簪子最好看,你为何偏要摔断这一支?"宫女面无血色,张口正要告罪求饶,陡地见骆后回转身来,抬手掠风,眼前骤然一片血红,连痛都来不及痛,便看见鲜血溅出,镜子里的自己双目圆瞪,一只眼窝里直插着半截断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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