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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等了半晌的近侍宫人疾趋近前,低声禀道:"中宫来人传了几次话,说是皇后凤体违和,一直不肯进药,整日也未进膳,御医甚是忧切。"长公主厉色未消,冷冷道:"不肯进膳就撤了,随她去熬。"宫人嗫嚅道:"皇后终日以泪洗面,对左右不假辞色,说只认得从前的宫人。"

  长公主驻足蹙眉:"不是留了一个叫潜月的吗?"

  "是。"宫人低声道,"潜月随嫁入宫以来,最得皇后倚赖。如今更替了中宫上下,只剩她陪伴皇后左右。"长公主侧身,眸色淡漠:"将潜月逐出宫去,如若不从,就地杖杀。"宫人一惊,见长公主面色如霜,一时间杀意扑面,掠起阵阵寒栗。

  晨光漫透小轩窗,昀凰安然端坐妆台前,宫女巧手为她梳起云鬟雾髻,仍梳待嫁女子发式。

  身后近侍宫人恭然立着,将内外事务细细禀来,记下长公主的吩咐,末了低声道:"昨夜里已将潜月从小门遣出。"小门是讳称,犯下过错或患了病的宫人,不能从宫门出入,专有一个供她们遣出的地方,俗称小门。从小门出去的人,不死也褪去半层皮,终生不得踏入宫廷一步。

  长公主淡淡问道:"可曾费过周折?"

  宫人明白这"周折"的含义,忙道:"起初皇后不从,内侍将潜月拖下杖责,打到第六下,皇后便允了。"觑着长公主脸色,宫人又小声道:"皇后也肯进膳了。"长公主闻言一笑,把玩着手里的一支玉簪,似漫不经心道:"哪里是真的求死……真要她死,早已死了。"宫人不敢答话,直待长公主吩咐预备车驾,这才松一口气,忙叩首退下。出了殿外,回想起长公主的神情话语,陡然有寒意从心底透出。

  镜中秋水生辉,昀凰看着自己,心头却浮现何皇后的面容。那一双秀狭丹凤眼,敦柔中暗蕴城府,娴静里难掩妒色,是她最不喜欢的模样。

  想起方才一掠而过的杀意,昀凰凝视指尖,默默将手握紧。

  不是没起过杀心。趁眼下宫禁还在掌控,让皇后连同那未成形的孩子一并死于偶然,不失为釜底抽薪、永绝后患的法子。如此,也不必煞费心力安排那一出偷龙转凤。来日皇子"诞下",为免裴家坐大,裴妃也难逃一死。左右都是杀,早早一刀斩断乱麻,未尝不是干净利落。

  然而,真的能下手吗?

  那不知形貌的小人儿,终究是少桓的血脉,只怕也将是唯一血脉。私心里,不是不憎那何家,却也暗自期盼皇后生下麟儿。若不然,日后一手扶了假皇储登基,少桓舍命打下的江山又当落入何人手里……何鉴之那老匹夫有恃无恐,必是看准她不能对皇后下手。如今有了裴妃,皇后顿感自危,她也须做出杀气腾腾的样子才唬得住那一班虎狼。

  虎狼,她视人如虎狼,人视她亦如蛇蝎。

  昀凰垂眸而笑,缓缓将最后一枚珠钗斜插入鬓。

  鸾驾已候在外边,时将正午,离子瑶赐鸩的时刻已近了。

  门上铁锁铿啷作响,数名素衣宫人鱼贯而入,行止如无声暗影,却惊起阴森天牢里一片哀呼冤告。甬道两侧铁栏后,陡然探出一双双枯槁曲张的手,遍布狰狞伤痕,竭力探向来人,欲挽住最后的生机。领头的宫人目不斜视,对周遭哀呼只做未闻,径直走向尽头的囚室。

  狱卒打开牢门,阴森霉烂气息扑面。一束微光从方寸天窗照入,正照在墙角阴潮石壁前,一个瘦弱身影静静坐着,木然凝望那石壁,神魂仿佛游弋已远。

  还是当日的囚室,曾送母后上路的地方,时隔未久,换了她囚衣加身,散发待死。是谁在唤"公主",遥远语声似幻似真。子瑶茫然回过头,望一眼身后那人,听她翕合嘴唇间果真唤出那两个字,公主,她唤她公主,久远得好似上一世的称谓……宫人捧了妆镜衣饰上前,有人将她扶起,有人为她净面梳头,有人替她宽去身上囚衣。瘦弱身躯裸露在生人眼前,子瑶蓦地一阵瑟缩,抬手挡在胸前。宫人朝她欠身:"公主请更衣。"

  一袭锦绣华衣赫然展开在眼前,宫锦鸾纹,璎珞玉带,灿若云霞,色作流岚。子瑶怔怔瞧着那宫装,眼里迷茫,木然地任凭左右摆布。少顷妆成,宫人捧了铜镜近前,映出个秀雅绝伦身影,恍然是仙阙中人。子瑶怔了片刻,缓缓抬袖,辗转顾盼,唇角有笑意浮上:"我好看吗?"左右宫人一言不发,上前搀扶住她虚弱身子,径直往外而去。

  见子瑶出来,囚栏后的人似乎看见赦免的希望,哀叫悲泣声响彻天牢,一双双嶙峋枯手探出囚栏,极力想要抓住她一片衣角。华服盛妆的子瑶步态从容,含笑看向左右,朝那些形貌凄厉的女子露出端雅微笑。

  走了许久,天牢甬道错综周折,一重重门闸通向远处。终于有禁中侍卫仗剑立于门前,明光铠甲耀人眼目。子瑶驻足,垂眸良久,缓步迈了进去。门在身后无声合上,里头竟没有窗,四壁都是密不透风的石墙,明烛照耀着黑漆案几,照着案后负手而立的昀凰。

  昀凰转过身来,双髻高挽,额绘梅妆,恰是昔日宫中风行的妆容。子瑶在霎时恍惚,似回到少年时光,父皇喜艳色,帝姬嫔妃纷纷着红妆,入眼尽是繁华升平……她和她俱是锦绣年华,一切都还未曾发生,抑或是永远不会发生。子瑶朝她扬起广袖,浅浅一笑:"我好看吗?"

  "好看。"昀凰亦笑,语声温柔,似个爱护家人的长姊。烛光暖暖笼着一双玉人,也照见案几上璃纹金盏,盏中酒已斟满。子瑶低头抚过袖口绣纹,那凤羽绣得巧夺天工,是只有帝姬才可着的服色,华贵无伦。"他若能瞧见就好了。"子瑶垂下眸子,神情恬柔,"他总说我傻,没半点公主的样子。"

  昀凰凝眸看她,见她低了头,笑容分外甜美。

  "裴将军替你向皇上求情,极是诚挚。"昀凰只说了半截话,不忍被她知道那四十记鞭笞。子瑶轻轻点一点头,并无动容之色:"他不要太莽撞才好,会吃苦头的。"

  缄默片刻,昀凰终究还是问了:"你是自己甘愿的?"

  烛影忽地跳动,在子瑶姣美的脸庞上掠起一片阴影。

  "是。"子瑶只说这一个字,便紧紧抿住了唇。

  "裴令显不曾恃强凌辱,原是你自愿委身?"昀凰语声清冷,令子瑶微微瑟缩,低了头再不肯回答。昀凰看她半晌,眼里渐换了哀怜神色:"我不能还你名分,只销去贱籍,以皇家体面送你上路。"

  那个被削夺的姓氏,她曾视为毕生骄傲的姓氏,至此赐还。然而子瑶浅浅抿唇:"到了泉下,我是没有面目见父皇母后了。兴平公主已死在当日,子瑶也算不得裴家人,日后请你将我远远埋了,面覆白绢,不留一字。"

  "瑶瑶……"昀凰动容,脱口唤了她名字。子瑶抬眸一笑,神色有些恍惚:"你方才说得不错,他不曾凌辱我,是我诱了他,求他放走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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