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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环佩声动,一个眉眼鲜灵的小宫女挑了帘子来传潜月进去。看来长公主身边又换了人,辛夷宫的人没一个能久留的。潜月敛息步入内殿,却见长公主斜倚了软榻,似醒非醒的样子,一时不知该不该惊扰。

  "皇后何事?"长公主淡淡开口,仍是慵然倚着,手里纨扇半遮了脸。

  潜月忙回禀说,承淑宫的芍药开了,裴昭仪设宴请皇后赏花,皇后想邀长公主明晚一同前往。长公主眼也不睁,只漫不经心道:"多谢皇后美意,我素来不喜花草,还是不去碍兴的好。"

  这般冷遇,潜月是早料到的。此前皇后数番邀宴长公主,欲与她多些亲近,赐赠辛夷宫的珍物从未间断。只是这位宠眷殊厚的长公主似乎并未将皇后的恩典放在眼里,视后宫诸人更若无物,终日与恪太妃独处辛夷宫中,鲜少有外人得见。

  "此番还有皇后另一桩心意,听闻长公主雅好音律,裴昭仪恰擅琵琶,遂想到邀公主赏花鉴乐,岂非美事。"潜月笑语宛转,一番话说得圆泛得体。长公主将纨扇略移下几分,一睁眼,流波照人。"哪位裴昭仪?"她问得轻慢,潜月便说是文襄侯之女,陛下新册封的昭仪。公主静了片刻,慵然一笑,只说知道了,便再无言语。

  潜月心里惴惴,猜不出她是什么意思,却见公主背转了身,似又睡去。

  自入宫以来,潜月还未受过这般冷遇,一时僵在当地。她是从陈国公府就服侍何皇后的,如今已是长信宫里掌事的人,纵是各宫妃嫔也不敢怠慢她半分。

  这宁国长公主,也不过是废帝之女,无倚无势,偏偏皇上仁慈,待她亲厚,以至皇后也要给她三分颜面。潜月心中气闷,却也无可奈何,默然叩了一叩便欲告退。却不经意瞥见长公主的纨扇掉落地上,潜月拾起来双手奉回榻侧,目光扫过扇面,却是一震。

  蝉绢扇面上绘的是《莲华色女图》,笔致艳冶,用色妖袅,底下题写的"莲华色女"四字却是清峭出尘,仿佛圣上御笔……潜月搁下纨扇,悄然无声退了出去。

  "莲华色女?"皇后何姌并不信佛,一时有些不解。恰逢陈国公今日入宫探望皇后,正同女儿饮茶叙话,听了潜月的回禀,良久蹙眉不语。何皇后侧首看他:"父亲可知是何典故?"

  何鉴之看了眼垂首不语的潜月,朝皇后只是一笑:"不过是佛家劝化的典故,叫女子向善知耻,莫要胡思乱想。"何皇后听出父亲话里的敷衍,也不急于追问,只淡然一笑揭过。知女莫若父,见她这般神色,陈国公便知她心里是不信的:"姌儿,你如今虽是六宫之主,言行仍须万般谨慎。听多了流言飞语,空穴来风,于你并无好处。"陈国公说着,朝潜月含笑看去,"尤其近身之人,妄为佞言,不可不罚。"

  他神色慈和,言语温厚,潜月却已脸色惨白,腿一软便跪倒在地上。

  "女儿愚昧,父亲教训得是。"何皇后素有贤孝之名,虽只十八韶龄,言止已见母仪风范。

  潜月旋即被拖了出去,廊外掌掴的声音响起,清脆得慑人。左右都避了出去,陈国公这才敛了笑容:"你这糊涂孩子,竟如此不分轻重,眼下劲敌未除,你倒又去树敌。"见何皇后蹙眉不语,陈国公又道,"陛下厚待长公主无非是看在苏家一门忠烈的分上,给元勋旧臣做个样子。皇室自相屠戮多年,如今陛下与长公主友爱亲厚,好令天下人瞻慕,得见皇家的体面……这是好事,亦是正事,万万不可往那污秽上头乱想!"

  何皇后端雅的脸庞浮起红晕,被父亲口中的"污秽"二字弄得十分难堪。

  女儿到底还是年轻了些,陈国公叹息一声,摇头道:"苏家早已散了,区区一个长公主,加个疯癫的太妃也起不了浪。倒是裴家,如今颇受皇上看重,若再叫那裴氏先得了皇嗣,那才是大大不妙。"

  送走了陈国公,何皇后默然伫立殿前,怔忡了许久。

  潜月被宫人带上来,鬓发散乱,脸颊红肿紫涨,唇角绽出血丝。何皇后垂目看她,叹息一声:"这回的教训可记住了?"潜月眼里含泪,伏地叩头不止。何皇后笑一笑,平心静气地坐回椅中:"罢了,莲华色女的典故,你倒从头讲给我听听。"

  月华如水,明纱宫灯高挑,照见承淑宫里丽影翩跹。

  花开宴前,十余位宫装丽人随皇后信步庭中,人赏花,花映人,红妆犹共花争春。

  芍药又有将离、近客、殿春之别称,居花中富贵之次,人云牡丹为花王,芍药则为花相。世间芍药多开于四月,承淑宫的芍药却非凡种,定要蒲月之末始吐艳。

  陛下登基未久,后宫尚未充实,皇后以下仅有四妃六嫔二昭仪一婕妤。何皇后素来温柔敦厚,同各宫妃嫔相与融融,今日这赏花宴虽是设在承淑宫,众人却是因着皇后的颜面而来。

  裴昭仪含笑随在何皇后身侧半步之遥,妆髻精心梳成,言笑间神采飞扬,本就生得极美的容貌,在众人中愈发显得出挑。其余妃嫔有位分高过她的,见她如此张扬,本有些不悦。何皇后却毫无介怀之意,依然敦柔相待,倒令旁人不便多言。

  宴已过半,却听得宁国长公主到。众人大感意外,裴昭仪也全未料到长公主会来,一愕之下顿感颜面生光。唯有何皇后不动声色地一笑,欣然率众迎了出去。

  素衣宫娥挑两盏宫灯在前,远远照着那绯红身影,广袖飘举,若行云中,衣袂迭迭若曳月华。

  长公主与何皇后见礼,众妃嫔复又同她见礼。几名新近册封的妃嫔初见长公主,一时怔住,只觉那艳色迫人欲窒。也有一两位出身世家的妃子,从前仿佛见过她,那时她尚是废帝宫中不得宠的帝姬,偶尔在庆典宫筵上惊鸿一现,隐约也是个丽人。时隔数月,历经一番变乱,天家易主,宫阙易色……再见这位帝姬,却已是万千荣宠在一身的长公主,容貌言止都判若两人。

  长公主与皇后相携归座,殿前丝竹乐舞又起。隔了明烛光影,裴昭仪禁不住一次次看过去,那深的绯,浅的红,挑锦缠枝的暗金,一身的雍容与妖冶,灼灼晃着人眼。皇后向长公主一一引见诸位妃嫔,到裴昭仪时,长公主侧首看过来,笑意飘忽,目光幽深。皇后笑言裴昭仪雅擅音律,弹得天音似的琵琶,尝闻皇上称赞。裴昭仪也不谦辞,落落大方命宫人取了琴来,正欲奏时,宫门外长长一声宣驾,竟是皇上来了。

  众人满满跪了一地,何皇后迎上前去,见皇上已至殿外。

  "梓童好雅兴。"皇上施然负手,广袖笼纱,沐一身冷月清辉而来。何皇后脸上竟红了,深深垂首不敢与他相视。眼见那九龙佩玉下一绺墨色丝绦犹自颤曳,仿佛行走得甚急。皇后原是请过圣驾,皇上却说无暇,此时偏又来了。何皇后含笑与皇上对答,仪态温逊,似不经意退开半步,将长公主让到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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