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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贺兰抬起头来,看着秦太太,秦太太微微一笑,“在这个紧要关头,只有棺材,才能出得了亲家门。”她那话语的尾音,已经开始轻颤,嘴角一阵抽搐,贺兰徒然睁大了泪眼,就见一丝血珠,从秦太太的嘴里流淌出来,秦太太用手捂住胸口,一侧身就栽到了床上去。

  贺兰惊恐道:“母亲,母亲。”她顾不得什么,立即想到先打电话叫陆医官,谁料手却一下子被秦太太握住,秦太太的脸上已经出现了灰暗的颜色,吃力地道:“贺兰,我吃的毒药早就浸到我的五脏六腑里去,救不得了。”

  贺兰眼泪如抛沙般滚落,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语无伦次地哭着道:“母亲,你别逼我,我一个人撑不下去,求求你别逼我……”

  秦太太抓着贺兰的手不放,艰难地道:“贺兰,咱们秦家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到时候你别恨我们,但承煜待你是没有一点私心的好,如今我就把我这条命赔给你,你就当是看在承煜的面子上……”

  贺兰哆嗦着拿着手帕子去擦秦太太口中涌出来的血,然而那血却是擦也擦不干净,秦太太剧烈地喘息着,竟好似要把身体里的血都吐出来一般,她在临死前使出最后的力气,十指如钩一般,硬生生地攥住了贺兰的手,目光直直地看到了贺兰的脸上去,哀求道:“贺兰啊,你救救兆煜……”

  贺兰悲伤欲绝,眼泪哗哗地往下落,秦太太身体一阵猛烈地抽搐,又有一口血涌了出来,痛苦地道:“贺兰,我求求你,你只要能留住秦家最后一根血脉,我……我下辈子给你当牛做马……"贺兰望着秦太太那哀恳的可怜凄惨样子,心中如锥刺一般,含泪伏拜在地,道:“母亲你放心,我一定救他。”秦太太那黯然无神的眫子里,竟闪过一丝微微的笑意,更有一行眼泪,从眼窝里无声的流出来,那死死攥住贺兰的手,一下子就松开了。

  屋子里一片死寂,连针尖落地的声音都听得到,只有放在格子上的小金钟,发出嘀嗒嘀嗒的声响,长窗外刮过一阵大风,发出呜呜的声响,好似有人在哭着,贺兰手里的帕子,一滴滴地往下滴血,是秦太太吐出来的血。她呆呆地望着已经没有呼吸的秦太太,只觉得自己已经被逼到了绝境,除了拼着命往前走,竟是毫无退路,滚烫的眼泪止不住地从她的脸上向下乱滚,湿了一大片衣襟。

  秦太太一夜暴卒,此消息一出,自然是令人震惊万分,自第二日起,秦邸门前,那一条胡同,都被车子塞满了,等上门来慰问地亲戚,秦家旧僚不计其数,门房来回传报不暇,宅内一片缟白,乌云惨淡,贺兰又声称秦太太生前一心向善,如今往生极乐,要为秦太太做一场极大的度亡法事,几乎将楚州大小寺庙的番,道,僧,尼尽皆请来。一时之间,整个秦邸,来往皆人,摩肩接踵,人声鼎沸,彻夜不歇。

  侍二处侍卫长孙文杨一直负责监视秦宅动静,如今看到这样乱成一团的场面,竟是无从下手,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转,连着打了好几个电话到保安司令部去,没多久高仲祺就调来了武装团,宪兵队的人,将原本已经水泄不通的秦邸团团围住,声称为防止暴动分子趁机作乱,来往之人皆要留名登记领牌,这秦邸是进来容易去难。

  秦邸的大礼堂,已被设为灵堂,孝帷秦蜡灵位都已经齐备,另有公府乐队在外缓缓奏着哀乐,贺兰披麻戴孝,跪在灵案一侧,朱妈抱着芙儿跪在一侧,往铜火盆里烧纸钱和锡箔元宝。

  秦荣走进来,对贺兰道:“少奶奶,段大小姐来了。”

  贺兰抬起头,就见段微玉走了进来,也是一身孝衣,到了灵前行礼,待得礼毕,才拿手帕子擦着泪,走到贺兰的跟前,哽咽着道:“贺兰。“贺兰抬起头来,她的脸上有着一种苍白色,从皮肤透入心里的寒冷与苍白,她默默道:“微玉姐姐。”

  段微玉小声哭道:“贺兰,你不要怪我父亲不救秦家,那时候高仲祺要夺权,我父亲本不与他善罢甘休,可是没想到不早不晚,我二弟三弟都被扶桑人扣住了,我父亲也没办法,真的……"贺兰点一点头,“我不怪你。”她站起来,从朱妈的怀里接过芙儿,伸出另一只手来握住微玉的手,轻声道:“微玉姐姐,你陪我到后园走一走,行吗?”微玉以为她是累乏了,为她缓解缓解也好,便道:“嗯。”

  她们一起走到后园去,正是下午时分,阳光正好,麻雀站立在松柏枝上,叽叽喳喳地叫着,隐隐可以听到从前面传来地佛声与木鱼声,却把此地衬托得更加幽静,假山石旁是一棵桂树,开了半树的花,又落了满地的花片,贺兰与微玉站在桂树下说了好久的话,微玉惊愣地看着贺兰,“这怎么能行?”

  因为站得久了,贺兰的孝衣上,沾了一层的桂花瓣,她的眼眶一点点泛红,半响沙哑着嗓子,说道:“我也是没办法,只能托付给你了。”

  她怀里的芙儿见了这样鲜亮的花树,便伸出手来咿咿呀呀地要抓花瓣,她还太小,根本听不懂身边两个大人说话,也不懂她们的意思,贺兰将芙儿紧紧地抱在怀里,亲亲她的小脸,便有几滴眼泪落下来,落在孩子柔嫩的小脸上,贺兰屈起食指,慢慢地将芙儿脸上的眼泪擦了去。

  微玉早就落了泪,哽咽道:“你别这样,让人看着这心里怎么受得住。”

  贺兰眼中含泪,有风吹过来,吹动着她的孝衣下摆,连同鬓角上的乱发都一同随风乱晃起来,怀里的芙儿忽然抬起头来,发出甜甜的奶音,“妈……" 贺兰的眼眫里噙着那样大一颗眼泪,只轻轻地一垂那长而浓密的眼睫毛,眼泪便“啪”地落下来。

  微玉看她这样凄凉的情形,心中一阵酸涩,老大不忍,轻声道:“贺兰,你放心,只要有我在,绝不会苦了这个孩子,我带着她到俄国去。”

  贺兰含着泪点一点头,狠下心来将芙儿往微玉的怀里一塞,转身便走,芙儿一见母亲不管自己,竟就走了,登时大哭起来,贺兰一路疯跑,将那孩子的哭声远远地甩在了身后,红砖路在她的眼前延伸着,好似要伸到了一个永远看不到的尽头的角落里去,砖路两旁的枫叶染了血一般的红意,贺兰跑了几步,忽地站住了。

  正式秋分,那砖路上落着一层枯叶,树荫下生着凉薄的青苔,明媚的秋光一束束地照下来,她低着头望着砖道,缓缓地跪坐下来,看着砖缝里刚刚长出来的一株小草,嫩嫩的绿色,随着风轻动着,承煜就是在这里倒下去的,流了那样多的血,如今血迹已经被清洗干净,只是那些渗透到砖路缝隙里的血,早就化入泥土之中。

  贺兰伸手向前摸了摸那嫩绿的小草,小草在她的手里无声地摇摆着,叶片是不是地扫到她的手心上,痒痒的触感,她低不可闻地喊了一声,“承煜,你帮帮我……”

  那话音一落,便有两行泪滚滚落下来了。

  第十二回 琵琶别抱佳人归南浦 负却当年君子鸾锦书

  傍晚,忽然下起大雨来,沁凉入骨的雨水从乱云翻滚的苍穹之上簌籁落下,湘林别墅周遭种植着许多松柏,在这样阴郁的天气里,越发地乌沉碧森,一阵狂风卷来,别墅呜咽成海,分清是雨声还是松涛声,而站岗的侍卫,只披着一层雨衣,笔挺犹如铁钉子般站着,军帽下的面容沉默冷淡。

  汤敬业一进大厅,雨衣还未脱,许重智已经带人迎了上来,指指楼上神色谨慎地道:“汤处长,你得等一会儿,沈统制和孙师长正在上面,军需处的杨处长也在,不过正在挨训就是了。”

  汤处长道:“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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