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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一


  朱闻仔细察看,实在找不出什么异常,不禁心急如焚,他无意中看见那柄插在胸前的短刀,却见流出的缕缕鲜血有些过分紫黑了。

  再仔细一看,他怒意上升,恨不能把瑗夫人碎尸万段!

  这短刀上曾经淬上一层毒物,随后又细细涂了炭灰,若是戳中人体,一时半会不会有什么反映,但过了一会,待人松懈下来,鲜血冲散炭灰,便会毒发 !

  疏真此时呼吸越发细碎急促,身上越来越冷,面上也涌现青灰色,那半边黥面上的青纹也丝丝浮起,显得狰狞丑恶,朱闻却好似全然不见,只是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脱下,将她紧紧裹住,希望能给她些许温暖。

  疏真仍然在不断颤抖着,冷汗在她的额头,细细密密,朱闻再也不忍心开下去,纵马扬鞭,一声痛嘶之下,几骑朝着那条荒凉小径而去 !

  他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一一

  居延就在不远处,你千万要撑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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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君侯呢?!”

  监军刘剡阴沉着面色,嘶声问道,下首众将领默然无语,气氛陷入了凝滞。

  “君侯乃是王上亲子,贵不可言,你们居然连他的安全都照管不好!”

  这位监军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言语之间,并不把朱闻看做一位惯经沙场的将帅,倒好似哪位走马章台,迷路不归的公子哥儿。

  “还不快派人去找!”

  他怒喝之下,见众人磨蹭着不去,又吼了一声,“养你们这些人有什么用,来人哪 !”

  自说自话出来应声的乃是他所带来的统领,应声道: "我们的人已经四散去寻找了,希望君喉吉人自有天相。”

  这话怎么听得这么不顺耳?! 众将领虽然大都不通文墨,却也隐约听出,这简直是在诅咒人快些出事才好。

  监军刘剡见众人敢怒不敢言,眉角露出一丝阴笑,但随即,那位统领哭丧着脸上来禀报了几句什么,顿时刘剡大怒一一

  “我带来的将士连口粮也无?! 这简直还有什么军法?! 混帐!”

  眼见着众人目光汇集,掌粮官哭丧着脸,有些刻意的上来禀道:“大人,我等各军的粮草都是由君侯亲自下令调拨的,根本不容互换混淆,如今贵部前来,一时并无对应的粮草供应,小人也难以调拨……”

  刘剡心中一震,想起先前的传闻一一朱闻的军中粮草一直不够,是他靠了无耻黑心的劫掠手段,才弄来足够的用度,此人由此把粮草攥在手中也是应该,不由的信了几分。

  “难道你们君侯不在,三军就吃不上饭了,真是荒谬……把以前调拨粮草的人给我叫来!”

  “他……他来不了了 !”

  掌粮官越发如丧考妣,夸张得众人都想笑,“来不了了……以前君侯不在时,是军师代为调拨的……”

  他好似很是羞愧,越说越看着脚下,声音越小,“如今军师被发现是狄人奸细,被王上关了起来,听说已经被斩杀……”

  “行了行了 !”

  这件事刘剡也听了不下十遍,再不耐烦听他说下去,他站起身来,焦躁的想要摔东西,却终于忍住了一一

  “那么……把其他各军的粮草匀些过来吧,反正此时也不是战

  他的声音沮丧,原本要轰轰烈烈做一番大事的声调全然不在了。

  大营旁帐中,传闻中被斩杀的卫羽坐在正中,手中狼毫正疾飞上下写着什么,一旁的叶秋正斜躺着,看着手中的药草,不时放一根在嘴里。

  卫羽叹道:“只有少量粮草,这些人就算再忠心,也难免有怨气而且其他被他亲信匀去粮食的将士,对这群王城来的小白脸只怕也没什么好感,两下难免要互相滋扰殴斗。”

  “暂时,这位监军是在这里站不住脚的。”

  他看了一眼叶秋,又叹道:“我只能做到如此,只希望君侯快些回来……”

  叶秋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只是继续专注手中的根须。

  “你……怎么会愿意相信我,让我重掌大权?”

  犹豫着,卫羽还是问出了口。

  叶秋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那个小师妹,临走之前说,如果遇到解决不了的紧急情况,就把你从牢里搬出来。”

  “她不怕我再次反叛?”

  叶秋的眼神越发露骨,以看痴人的怜悯眼光瞥了他一眼,嘿然笑道:“她说……连开城杀民都不敢做的人,哪还有第二次反叛的胆子?”

  卫羽哽住了,一时心中酸甜苦辣,五味陈杂,口中讷讷,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我一定,会替朱闻守住这里的……”

  他垂下头,低声说道,声音虽轻,却稳若磐石。

  ……

  朱闻纵马飞驰,风声在耳边呼啸呜咽,荒原上有薄冰凝结,一旁却隐约有青黄潜头,大概是微幼嫩草透出头来 一一这一切被朱闻一眼瞥过,却心慌意乱地在心中乱成一片,脑中只剩下一片雪白黑青的色块。

  这些色块混合纠结,随后在他心中沸腾煎熬,宛如岩浆一般灼他从未感觉过如此焦躁。

  单手操控马辔,缰绳在他手中越勒越紧,怀中之人却好似越来越冷,好似他抱着的是一块冰石。

  朱闻心中一凛,搂紧了她,好似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血肉之中,以自身体温来使她暖和。

  他的手指很干燥,却微微颤抖着。

  疏真浑身都感觉发冷,仿佛自己即将溶化为水,她略微轻吟了一声,终于清醒过来。

  天色越发寥淡,即将拂晓,诸天星辰都即将隐没,荒原之上,除去风声,万籁俱默。

  “你要去居延……?”

  疏真的声音很低,血的味道甜而苦涩,在两人呼吸之间氤氲。

  “你好好休息,先别说话。”

  朱闻轻声道,半明半暗间,看不清楚他的神色,只觉得奔驰越急,耳边风声越大。

  “好好休息……我觉得,我已经不用了。”

  疏真轻声道,这一句对正在策马急奔的朱闻来说,却好似最残忍的戬言,让他浑身都为之痉挛。

  “你不要胡思乱想!”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不要再为我奔波了,我已经……”

  持续的咳嗽声响起,朵朵血花飞溅。在绢衣上,疏真以全身的力气,拉住朱闻的衣襟,再无半点迟疑的,深深的,将脸埋在其中。

  “居延就在前方,那里有资深军医在,你受的只是小伤一一”

  柔软的手指伸到他唇边, 按这了他欲说的急语,疏真喘息着,却仍淡淡笑了,“我大限已到,一切都已经晚了。”

  朱闻哽住了,再无法说出半句。

  疏真埋在他怀中,只觉得热力透过衣衫,源源而来,自己浑身的冰冷都仿佛被暖水包围着,她费力的启唇,低喃道:“能够在你怀里度过这最后的时光,我很欢喜……”

  “我这一生,起落碴沛,实在是难以言说……”

  她说着,唇边溢出了血,朱闻勒住了马,皮条却深深陷入了掌骨之间,连皮开肉绽也浑然不觉。

  “这一路走来,多大的罪也受过,多大的福分尊荣也享过……别人欠我的,我欠别人的,只有到黄泉之下才能算个清楚了。”

  “但我最后的遗憾,却是、却是……无法回应你这一片心 !”

  “是我……辜负了你……对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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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我……辜负了你……对不住。”

  鲜血逐渐变得紫黑,她的唇色越白,仿佛透明一般。

  朱闻心中痛不可当,用力抱住她的身躯,悲极、怒极,低喝道: “我不要听你什么对不住,我只要你……只要你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

  疏真无声的苦笑了,她费力的伸出手,试图抹平朱闻额上的皱起, “如果,我与你,能更早的相遇,我一定会为你好好活着。”

  无边的疲惫与黑暗,已经逐渐 开始浸没她,她感觉到如水一般的倦意,她太累了。

  恍惚间,有水滴落在她的脸颊上,热的有些烫人。

  这一路走来,有无数人愿意为她一言赴死,为她高呼万岁,为她膜拜礼敬,甚至,曾经有一个人,牵了她的手,誓言白首永不相离。但是他们,都是对着“神宁长公主”而做的,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只有眼前这人,是单纯的为她这个人而哭。

  足够了。

  旭日缓缓升起来了,宁白淡金的日光照在他背上,宛如神祗一般辉煌神仪,她觉得视线有些模糊,却用尽力气,以脸颊贴着他的胸膛,低声笑道:“如果有下一辈子,我一定要比你小三岁,在深闺中养得娇美动人,等着你来见我,娶我……”

  朱闻浑身都在剧烈颤抖着,他很想怒吼出声:我不想要什么来世,也不想要什么小三岁的娇妻,我只想要你,哪怕你这一世大我五岁,哪怕你面容残毁!

  但他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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