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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这是在道歉吗?

  疏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诸国王侯宫中各有妃妾无数,在上位者眼中,下人奴婢简直如蝼蚁一般,即使染指一二,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可是他居然道歉罢手了?!

  她心中闪过秘档中,关于朱闻的一些讯息——

  燮王庶子,最为犀利危险的少年王侯,亦是西北鬼神易辟的杀戮之帅,他的大名,可以止小儿夜啼。

  如此之人,一旦有所意动,竟会轻易罢手?!

  朱闻的声音,混杂着熏香的暖意,从头顶清晰而来——

  “你要是不愿,可以拒绝,甚至可以再拿针扎我两下,何必如此隐忍?!”

  他轻叹了一声,仿佛动怒欲责,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从她袖中执起洁白手掌,看着中央血肉模糊,默然无语,随即,取过绸巾,替她细细包扎起来。

  “你先回去吧……”

  他的声音带着黯然,挥了挥手,命她退下。

  疏真如蒙大赦,裣衽退至殿门前,却只听身后低低道:“你且记住,你若是不愿,我不会动你分毫!”

  她默然无语,只是伸出手,颤巍巍关闭殿门,将那一片熏香迷离彻底隔绝身后。

  殿前朱红门槛下,是一级级的汉白玉阶梯。她站在高阙之上,耳边仿佛犹有他的责问——

  为何如此隐忍?!

  她微微苦笑,眼中波光一闪,晶莹剔透,绝美不可方物——

  若是从前,心高气傲的她,大概宁死也不愿受丝毫折辱。

  但是岁月如刀,将一切从她身边剥离,她如今所剩下的,也只有……

  “姐姐!”

  石阶下的角落里,有一张怯怯的小脸在希冀张望。

  “虹菱……”

  她漫声唤道,唇边扬起笑意,悲喜难言。

  她的身边,只剩下这唯一的“妹妹”,她若反抗,这孩子又该如何逃出生天?!

  疏真提起裙幅,从高阶上步步而下,鬼神神差的,她想起在年少时候,在野史记传中曾经看过的两句——

  逃名隐世难回避,只愿苍天把人饶……(注)

  她笑靥如花,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将虹霓搂入怀中,心中却是无限凄凉——

  一步错,步步错……苍天,你若是不肯饶我,那么,至少,不要再殃及我身边之人!

  注:出自神魔布袋戏道海逍遥学千秋诗号

  第七章 凶名

  卫羽趋步入殿,只见紫烟渺渺,朱闻手执白子,陷入沉思之中。

  殿内昏暗,他的眉目不复往日英武意气,显出些淡淡寂寥。

  “看你这模样,是害了相思吗?”

  卫羽笑着继续调侃道:“听说你宣召某位女子,和她单独相处好半天……这般破天荒第一遭,还真是稀罕哪!

  朱闻瞥了他一眼,白子劲风一闪,擦着卫羽肩膀轻啸而过,火辣辣一痛,让后者一脸惫懒坏笑,都化为抽搐扭曲。

  吃了这一憋,卫羽这才敛了得意情状,从怀中掏出一道折叠密函,低声道:“这是王城传来的消息。”

  朱闻略一过目,皱眉道:“‘他‘的身体越发不如从前了,区区狩猎,居然也能从马上跌下,生生摔断一条腿,如今又得了这头疼之症——色为伐命斧,他只怕是被那些嫔妃掏空了身子吧!”

  他声音冰冷,言谈之间,更见莫大的讥诮,卫羽心知肚明,这个“他”不是旁人,正是朱闻的生身之父,诸侯中最为强势的燮王朱炎。

  这般大逆不道之言,在朱闻口中说来,只是轻描淡写。他收起密函,微微冷笑道:“怪不得,最近这回夜宫里颇不平静,什么妖孽鬼怪都出来现世了——一个燮王之位,倒是惹动了这么多人的心思!”

  “如今的局势,几位王子各自虎视眈眈,内闱之中,王后与萧淑容又彼此争斗,整个王城一片乌烟瘴气……”

  卫羽侃侃而谈,目中凝神,不复方才的轻佻之相,他看着朱闻,意味深长地笑道:“现下,君侯既是他们拉拢争夺的棋子,更是所有人都忌惮防备的虎兕凶物!”

  他目光闪动,言辞之间更见锐利——

  “君侯你手握燮国精锐之军,虽在极北边陲,一举一动,却牵动着这些人的心思,如今局势越发紧逼,何去何从,您该有个章程了!”

  见朱闻仍是冷笑不言,他顿了一顿,激将试探道:“不说别的,这回夜宫中到处都是妲己之类的妖孽,再不清扫一二,只怕我们连这密谈的一席之地,都无法保证了!”

  朱闻一愕,随即放声大笑,他一甩手,袍袖飞扬间,七爪龙踞的繁密绣纹在昏暗中飘摇生辉,仿佛一团晶莹剔透的光,将这昏暗照亮——

  “何必在意那些女人?!有她们在,本侯才能旦旦而伐,作个昏庸好色的领主哪!”

  他的笑声森然冷冽,却仿佛无比欢畅,轻描淡写之中,显出尽在掌握的无穷自信。

  卫羽却是有些脸色古怪,他瞄了一眼朱闻,斟酌着,终究苦着脸道:“这么一来,却是又要传得沸反盈天了……你可知道民间在说你什么?!”

  朱闻一听,越发乐不可支,他笑着呛咳道:“说本侯风流倜傥,阅遍佳丽?”

  卫羽怒得七窍生烟,恨不能一把把他拎过来掐死,他咬牙道:“说你生性残忍,每过一段时日,便要虐杀一位姬妾——也难怪传得这般绘声绘色,我们这回夜宫中过一阵便有姬人的尸体拖出,而且都死状蹊跷——你难道要坐视自己名誉扫地?!”

  朱闻静静听了,却不见丝毫动怒,他修长的手指叩着书案,唇边冷笑加深,在阴影的浸润中,化为一重诡谲——

  “所谓的名誉啊……卫羽!“

  他转过头,眼中神光熠熠,望定了自己的军师兼友人,“不过是君王的遮羞布而已,一旦身登大宝,便会有无数人替你渲染洗白……”

  他停了一停,又继续道:“这乱世之中,有此凶名也无妨,一来,可以让人闻名却步,也少些无辜女子受害,二来,死者也大都是各方细作,死了倒也干净……三来嘛,”

  他的笑容不变,却增添了几分落寞惋惜,“始作俑者既然下得了手,也就必定有所后着,我们等着看戏就好。”

  昏暗中,他神情疏淡,只那一对凤眉修目,越发显得鲜明。

  ***

  大变之初始,乃是措不及防的。

  这一日黄昏,疏真正在灯下针走如飞,却听前殿一片人声鼎沸,一阵凄厉惊呼后,便是混乱的哭喊声,脚步声。

  出什么事了?!

  她放下手中绣品,蹙眉细听,却只听得哭喊声越盛,随后,仿佛有什么人冲入前殿,斥骂声,甚至是侍卫的粗嗓,映成暮色中一股诡谲旋涡。

  前殿……虹菱还在燕姬跟前当值!

  她不及细想,站起身,三两步走出屋舍,随着闻声急跑的侍女宫人们来到前殿,刚来到廊下,就见一人倒卧在殿中白玉地面上,宫裙红袖拂垂,鬓上璎珞落了满地,仔细一看,竟是瑗夫人!

  她面色青黑,呼吸粗重,一旁的随身侍女正在哭喊低叫。

  燕姬站在一旁,已是手足无措,她满眼都是惊惶的神色,面对由瑗夫人侍女引入的侍卫,她显得无比茫然,只是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那侍女霍然起立,哭着怒道:“我家夫人前来拜访,喝了你一杯茶,就成了这个模样,此事与你脱不了干系!”

  燕姬又急又怒,尖声斥道:“休要血口喷人!我好意邀瑗夫人前来茶叙,哪会做这等荒谬之事?!”

  众目睽睽之下,她只觉百口莫辩,顿时心乱如麻。

  先前,瑗夫人窥破她的行藏,她本该下手剪除,但顾忌她是燮王所赐,是以投鼠忌器,不敢有所动作。可没曾想,瑗夫人竟会在她殿中出此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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