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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〇


  无翳公子眼波幽幽,好似无尽寒潭下的冰雪,又似暗夜里逐渐凄灭的烟花,“这世上,有一个人肯为她如此尽心尽力,而且长久不忘。”

  昭元帝想起,第二次会面时,他也曾浅醉长笑,说起自己也有一具古琴,却已是丝弦断折,连看都不敢再多看一眼。

  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伤心往事……就连眼前这个高傲狠毒,高深莫测的天机宗主,也有他无法一手掌握之事。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人——羽织姑娘遇见你,是她的幸运,却又是你的不幸。”

  无翳公子长长一叹,随即侧过脸去,遥望着殿外夜色迷蒙,也不知在想什么。

  夜风中,他的雪衣羽氅随风而扬,在青金石殿面上拖出长而摇曳的人影。

  无边孤寂。

  昭元帝心头,鬼使神差的浮现了这四个字。

  仿佛感受到他的目光,无翳公子很快回过头来,瞥了他一眼,仍是有些苛薄的淡淡道:“总之,你与羽织已成敌对,若是存有旧情,遭殃的依旧是你自己……太后那边也是如此我言尽于此,该如何做全看你自己了。”

  言毕,竟合起手中折扇,恢复为一团光罩,离地飞遁而去——

  “狠不下心去斩断自身的情感与羁绊,根本不配称为一国之君”

  他最后的言语微讽带笑,白光旋闪后声音一落,人踪已是不见。

  昭元帝凝视着他蓦然消失的身影,微微苦笑道:“原来在你心目中,我居然有着妇人之仁的毛病?”

  他不可思议的说完,随即大笑出声。

  世人都暗中咒骂他为暴君,即使有胆大的,见到他冷峻森然的神情,也已经吓得心思颤悠。如今,却有人担心他心肠太软,不能狠下杀手?他越想越觉得有趣。

  大笑之后,他的眼中却浮现了幽深暗沉之色,“要狠下心染脏自己的手……其实不难。”

  “但是我戎马倥惚半生,却明白了另一个道理……”

  “谋定而后动,后发制人,往往比大开杀戒更有用”

  他以低不可闻的声调说完,随即扬声喝道,“来人”

  半晌,才有人战战兢兢上前来,“万岁?”

  “把嘉妃送回去,派太医为她诊治。”

  昭元帝的双眼,却是连扫都没扫过地上昏迷的佳人一眼,“另外,请左相入宫一趟。”

  第一百五十五章三千宠爱在一身

  “这……”内侍面有难色:已经三更了,出入宫禁恐怕……”

  他骤然停住,仿佛声音被什么切断一般——只因昭元帝一瞥之下,竟是吓得他汗湿衣襟。

  “快去。”

  昭元帝声调淡寥,却让人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顿时便有训练有素的宫人们上前来,将昏死瘫软的嘉妃七手八脚的抬了出去。

  她身上披着的素色凉缎滑落了半截,露出玉颈上的红痕,暧昧却又触目惊心。

  正是花信年华的美貌宫人面染红霞,偷眼去瞥昭元帝,却见他冷然而立,丝毫不曾多加关切一眼。

  好一个冷心似铁的君王!

  众人心中一凛,随即不敢多话,将人搬出寝殿,随后胡乱替她裹穿了来时衣裙,放入了承恩车辇之中。

  辘轳的车声遥遥而去,夜深如晦,有风声吹入车壁,好似幽魅低泣。

  璎珞宝盖的车顶厢壁上,海棠花纹路有些模糊不清,垂落的丝帷随风乱舞,好似受了惊吓的笼中之鸟。

  无尽的黑暗将一切浸润,车中无声无息宛如死地,丝毫不见平日里嫔妃受幸时的娇羞喜盈。

  不知不觉间下起了雨,水花溅得人裤腿变湿,车下伺候之人纷纷低呼,连忙将车引到一旁的宫墙边,略微闪避一下。

  黑暗仍是凝深沉重,却有一道轻烟一般的影子,蓦然一闪而入。

  无人发觉,甚至连眼前一花也没有,车旁的引灯宫女怕手中灯罩飞湿,正在竭力捧住左右摇晃的宫灯,太监们躲闪着檐下的滴水,小声抱怨着。

  丹嘉仍是在沉沉昏睡着,她好似沉浸在一个恐怖狰狞的梦里,惨白面庞无意识的抽搐着,浑身都在瑟瑟发抖。

  她的嘴唇干裂,不停喃动着,寒冷雨夜中须要细细倾听,才能听到她在低哑嘶喊——

  “不要……不要过来”

  “长公主……”

  “丹嘉长公主”

  是谁……是谁在耳边呼唤?

  丹嘉微微呻吟了一声,越发蜷缩成一团。

  “长公主殿下”

  虽是急切,却仍是郑重的嗓音,让她浑身一震,终究,睁开了眼。

  浑身无一处不在酸疼,模糊的眼帘,逐渐适应着黑暗的环境,丹嘉挣扎着起身,眯眼打量着黑暗中的男人。

  “你是……”

  蓦然,她脑中灵光一现,“宁非大人” 声未竟,已是哑然呜咽。

  已经恢复的神智,已然想起自己经历的惨痛一幕,丹嘉唇角都在发着抖,不自觉的蜷缩在角落,双手交握之下,已是鲜血淋漓。

  黑暗中传来宁非的声音,冷冽好似一泓清泉,却又莫名的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宁非大人,你来迟了。”

  丹嘉深吸一口气,将头深深埋入长袖襟怀之中。

  “到底发生何事?”

  丹嘉不答,角落里传来她呜咽的声音,那是悲愤怨毒到极点的声音,几乎要从咽喉里吐出血来。

  火折被悄然点燃,照亮车中四壁,宁非的锐眼,凝聚在丹嘉颈项、手腕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淤痕,最后,停留在她破碎凌乱的裙角上——那上面隐约有一抹干涸的血渍。

  宁非悚然一惊,顿时明白了所有他额际青筋一动,眼中凛然杀意浮现。

  丹嘉木然呆坐着,脸上却是没有一丝泪,她闭上眼,黑睫簌簌而动,“宁非大人,你来得正好。”

  心如死灰,身如缟木,说的就是她这般模样。

  “拔出你的剑,给我一个了结吧。”

  她语声淡而平静,好似一块燃尽的炭,再也不会发出任何的光和热。

  车中死寂一片。

  帷外隐隐传来宫人的抱怨说笑声——只是隔了一重纱帷木门,便是天上人间两重世界。

  宁非剑眉一挑,双目竟有摄人神光,让他原本清远飘渺的气质,瞬间化为出鞘的无双之剑——

  “原来是那昏君”

  他低喝一声,背后木剑竟似有心灵感应,一声龙吟低鸣,剑意竟似要飞跃而出,于千万军中锐不可当!

  丹嘉却好似对周遭一切都毫无所感,她沉静的靠在车壁上,破碎的衣裙随着夜风猎猎而动,“早在城破那日,我就该殉国之死,那样,也不会有今日之辱。”

  她说完,微微扬脸,竟是已萌死志。

  “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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