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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有人虽然声音打颤,却终究鼓起勇气出来认罪。

  乃是新任神武右将军沈祢,他刚刚接替死去的阮七之职,便遭遇此事,职责所在,却是辨无可辨。

  “万岁,这对沈大人并不公平!”

  却是尚未离去的左相站出来说话了,“巫蛊奇术一类,原本便是国师该负之责。”

  薛汶在一旁听了,擦了擦额头冷汗——左相这是真跟国师卯上了啊!

  但就算是同为术者,他也不得不承认,左相这话实在也是有道理的。

  想到此处,薛汶的目光不禁闪了闪——无翳公子绝对是个高傲乖戾之人,如今宫中在他庇佑之下,却接二连三的出事,以他的性子,又怎会如此平静地放任对手炫耀?

  只怕,其中别有蹊跷……

  他随即又想起另一个术者朋友所说的,近期天都风云聚会,将生巨变——天门三宗,将在天都召开共议!

  他正在浮想联翩,耳边却听到沈祢声音未稳,却似鼓起勇气说道:“万岁,其实在这次事件之前,臣也曾发现了一些端倪……”

  “哦?!”

  面对昭元帝冷然一瞥,沈祢额头见汗,却仍强撑着说道:“在阮将军出事前几天,微臣正好轮值,却偶然遇见一位宫装女子行迹诡秘,她好似提了一只瓷瓶,里面有些许白色粉末漏出——见我上前喝问,她竟然快速奔离……”

  沈祢回忆着那一日的情形,“随后我出手拦截,电光火石一瞬间,她肋下中了我的圆镖,狼狈而逃。”

  他似乎是怕皇帝怪罪,连忙又道:“臣身上并未私藏暗器,这圆镖平素是束成手环在腕上——”

  “那你为何从未禀报?!”

  昭元帝沉声问道,眼中微有怒意,沈祢虽不是他最器重的,却也是他军中着力培养的亲信,如今居然一字未报,若不是有今日这一出,只怕此事根本是风过无痕。

  “臣当时就禀报了阮将军,她是臣的直属上司……可是当时阮将军神色浑浑噩噩的,根本没把此事听进耳中。”

  沈祢连忙叫冤,众人也一时默然了——阮七那一阵大概已被妖术所迷,指望她做出正确判断,进而全宫搜捕,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这也就罢了,从今日起,全宫大索,每一个人,每一处偏僻角落,都要给查得仔细!”

  昭元帝一声令下,沈祢连忙叩首称是,正要告退出去,却被昭元帝喝住了——

  “在全宫大搜之前,你知道你该先做什么?!”

  偷觑着君王冷峻无比的面容,沈祢脑中一片混乱,只听昭元帝冷笑一声,嗓音中含着难以压抑的滔天之怒——

  “宫里一片混乱,你不去整理,是想让人看笑话吗?!!!”

  昭元帝所谓的“让人看笑话”这一句,却是其来有自的。

  午后三刻,正是日光放晴,暖意融融之时。

  宫门大开,金水桥的正中央大道,今日却是破例允许通行。

  文武百官,一齐俯伏道上,呼着万岁。承宣官传旨平身,文武官纷纷起身,却是再无一丝声响,惟有风声猎猎。

  遥遥出现在眼前的,先是十二对彩衣宫女,通身华灿锦绣自不必说,一举一动之间更见气度。

  随后出现的,便是三十六名黄衣宫监,形体剽悍魁梧,目视前方一派巍然。

  再下来又是十二名紫衣太监,发冠朝服皆是有品级的,在他们簇拥之下,又有三十六名青衣宦官抬着一挺凤辇,缓缓而来。

  凤辇之后,更有校尉六十四人,金吾杖、立爪、卧爪、镫仗、骨朵、仪刀、钺斧,都一对一对的分列左右,寂静无声,往前进行。随后又有金响节十二,绵花盖四,十六个侍卫,戴着阔边珠凉帽,红衣,黄缎腰带,碧油靴,跨着白马,手持豹尾枪,成对而行。侍卫后面,便是内侍十二四人,宫女二十四人,手中都执着金交椅、金踏脚、多水盆、金唾盂、金唾壶、金香盒、金脂盒列队过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 雪肤花貌参差是

  这一阵煊赫浩荡。在日光之下瞧去,竟是说不尽的皇家气象,道不完的辉煌富贵!

  凤辇终于落地,太后却并未落地,而是在车中长叹一声,笑道:“一路行来,城中气氛肃杀,却是为何?”

  众臣面面相觑,无人敢答一句——乃是因昨夜宫中喊杀声震天,城中百姓闭紧门户,惊骇不敢多管。

  只听辇中一声轻叹,似乎也不以为意,淡然一句,宛如珠玉溅地,玉润悦耳,“也罢……”

  轻微一句,便有四位华装宫女奉了一位锦服烟翠的少女上前。

  日光照在少女的面上,冷玉肌肤宛如凝晶剔透,一双水眸静然,鼻梁以下却蒙了一方黑底金纹的纱巾,半遮面目。更引得人悠然暇思。

  少女上前微微躬身,揭开一重锦帘,桐木车门一动,随即又是一层霞影纱微动——随即,一只素白纤手伸出,平稳的放在她掌心。

  随侍四女随即上前,以蒙面少女为首,将太后搀扶而下。

  日光明灿,虽然有风却并不寒冷,太后微微抬头,众人只觉眼前一亮,随即竟有人发出轻微不一的抽气声。

  垂髻云鬓,额前佩有璎珞珠冠,隐约可见凤眸宛如一泓秋水,顾盼间美不胜收,让人心魂荡漾,宛如浸润在春辉暖水之中一般。

  传闻中,太后先是下嫁庶民武夫,后改嫁顾氏,先后生有二子,大约也有五十上下了,没曾想,眼前这位宫装美妇,姿容辉煌明灿,竟是世上绝色,超越年岁的洗礼!

  “儿臣恭迎母后回宫。”

  昭元帝上前一步,接过翠衣少女扶持的太后手腕。目光在她半蒙的面巾上停留一瞬,随即化为幽无。

  他虽然言辞谦恭,却并无笑容,神色之间宛如冰雪未化,倒是让这等鲜花着锦,喜气洋洋的场面变得有些冷了。

  太后就势挽住他的臂膀,含笑深深打量,目光闪动之间,似有千言万语——

  “看着瘦了。”

  她轻笑低语一句,随后却被人突兀插话——

  “母后只顾着关心皇兄,就不理会儿臣吗?”

  笑意亲昵,却是稚童一般撒娇赌气的口吻,能用这种口气向太后抱怨的,世上惟有一人,便是当今皇弟,熙王。

  太后笑得眯起了眼,另一只手不由分说的扯了他,嗔怪道:“一见面就气我,为娘真是白生了你这不肖子……”

  话意语气,却是欢喜极了。

  她这一挽,竟带了皇帝与熙王并行。三人并肩,亲昵的站在一起,落在众臣眼中,却是好一幅母慈子孝,兄友弟恭的画面。

  “母后前往五台山礼佛,一去便是半年,真是想死儿臣了!”

  熙王搀着太后,口中说笑着,却仍是一副小儿子的眷恋不舍。

  昭元帝却仍是冷然不语,静静听他们母子寒暄叙话,这才开口道:“初春积雪未画,山路崎岖湿滑,母后突然回銮,实在是太过冒险了……”

  他虽然冷面冷心,这话听着也平常,细细咀嚼,倒也是一番关心担忧之心。

  太后目光闪动,随即却笑意更深,“我在佛前为你诵经祷告,一时却生心悸,只怕是感应着什么,所以心急火燎的赶了回来。”

  她抿唇微笑,眉眼间满是慈爱光芒,“五台山的佛菩萨最为灵验,我心里担忧,就怕你出了什么意外……”

  昭元帝凝视着她,随即却移开目光,唇边勾起一道微微的嘲讽弧度——是怕我没出意外吧……

  心虽如此作想,他却仍是稳稳的搀了太后。嗓音一派平缓宁静,“母后一片虔心,果然为神佛所感——昨夜宫中偶有贼寇作乱,经过缉拿,已然平息下去。”

  “什么?!贼寇?!”

  太后身上一颤,面容之上血色尽失,脚下却也险些一个踉跄,她一把将昭元帝和熙王拉近,仔细端详着他们,惟恐身上出现任何一个伤口。

  “母后你放心,皇兄身手了得,又怎么会被小小刺客所伤呢……”

  熙王的声音带笑,不知是没心没肺的轻佻,还是别有意味的讥诮,“至于我嘛,您该知道,身为外男,入夜后便禁止入宫,所以无缘得见这等大场面。”

  “胡言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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