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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〇


  楚非欢支枕静听午夜长风呼啸若吟,幽沉在那似有若无的香气中,一抹笑容恍惚如破碎的波影。

  ……哪里飞来了芦花?飘扬在秋日淡蓝的高空里,有一枚落在水面,他低头去看,看来自己也浸在水中,却不觉得冷,他伸手去捞那芦花,如镜的水面突然起了微微的涟漪,白鸟般的影子映上水面,以一个流丽至令人惊叹的弧度飞掠而来,翩若惊鸿。

  他一笑回首,说:哦,原来你在这里。

  ……她掠过来,指尖突然多了一朵桃花,笑吟吟的递给他,他微笑接过,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秋水已经淡去,脚下是坚实的青石桥,而身后桃林烂漫。

  她牵他进入树林,林深处却是雄伟威严的大仪殿,他怔怔的看着她放开他的手,着凰袍佩珠冠,登御辇步丹墀,于宫阙之巅微笑下望,长阶尽处,百官俯首山呼舞拜,而她笑容雍容眼神悲凉。

  ……一转眼她半跪在他轮椅前,说,非欢,人生不过一场是非之欢。

  ……她说,非欢,我很孤独,这个时辰,你不能抛下我。

  ……她说,等我。

  长歌,我等不了你了……

  眼前飞旋若舞,梵花坠影,是桐花。

  ……桐花,桐花……宫阙巍峨,彩屏迤逦。雕刻着云龙飞凤的白玉殿门开启,现出种满了这种普通的淡紫色的花朵的玉桐宫,铺了厚厚一层花瓣的长长的玉阶在他面前展开,无穷无尽,直欲延伸向天际,他轻轻拾阶而上,足底鲜花娇艳如故,而前方仙云缥缈彩光迷离,隐约有九道飞虹横贯天际,而长风之巅更远之处,韶音奏起。

  华光尽头,立着玉帛飘飞云髻高耸的女子,雪肤花貌,依稀是母妃的颜容。

  ……母妃,你来接我了么?

  他缓缓走上前去。

  女子轻舒双臂相迎,笑容婉娈,身后云霞五色斑斓,流光飞舞。

  “欢儿,人生如劫,终有一渡。”

  她微笑着轻轻牵过他的手。

  “我等你,已有很久。”

  ……风声渐渐静歇,帐中桐花和迦南的香气,一丝一缕的淡去。

  那飘摇欲颤的烛火,突然跳了跳,随即如被人轻轻吹熄般,彻底消黯。

  黑暗笼罩了整个帐篷,隐约中似有轻声叹息,宛转悠长。

  楚非欢一直轻轻捏着军报的手指,微微一松。

  军报飘然落地。

  ……

  长歌。

  原谅我不能陪你到老。

  ——***——

  夜静无声。

  一声马嘶,惊破喧嚣后复归平静的大营。

  守卫的士兵直觉的抬头,便看见地平线上,一个雪人策马直撞过来,士兵惊恐的抬枪要拦,那人一声大喝,“赵莫言!”

  随即士兵便觉得一阵狂风从自己身边卷过,硬生生的被卷得原地打转三个圈,才踉跄站稳。

  大营被惊动,人流在聚集,战马烦躁的仰首高嘶,而那个雪人已经直奔向了主帐。

  冯子光匆匆冲出来,还没来得及仔细辨认下对方容貌,就看见黄影一闪,主帐大帘一掀,那人已经冲了进去。

  冯子光急急想跟进去,突然看见那人僵在了帐门口,随即退一步,再退一步。

  冯子光怔在当地,终于认出了自己的太师,他怔怔看着那个微微颤抖的背影,突然不敢再说一句话,不敢再上前一步。

  秦长歌的手,紧紧抓着帐门布帘,抓得那般用力。

  她知道,不用力的话,自己一定会倒下去,从此再也难以爬起。

  然而现在要怎么过去?方圆数丈的帐篷,已成咫尺天涯,天上与人间,永远无法飞渡的距离。

  前方,黑暗的大帐,飘散着淡淡的奇异的香气,那一角非欢常呆的地方,他静静睡着。

  那般安详的姿势,那般沉静的睡眠。

  秦长歌却觉得黑暗铺天盖地的笼罩过来,一阵阵如巨石般砸向自己脑海,砸的血花飞溅骨肉尽碎,砸得神智尽失五内俱焚。

  非欢睡眠极为警醒,向来微声便可令他惊醒,自己闹出这么大动静,他怎么可能不睁眼?

  她为什么听不见呼吸,感觉不到生命存在的气息?

  秦长歌目光颤颤抖抖的在他面上仔细梭巡一遍,手突然一松。

  不!不!

  不要是真的!

  不要!

  有什么在轰然倒下,有什么在飞快远去。

  秦长歌僵立着,不肯走近。

  她在帐门前站成了石人,死死盯着那一角,等待那个秀丽男子张开眼,像以前很多次那样对她微笑,说,“长歌。”

  ……不知道过了多久。

  或许有时一霎就是一生。

  ……不知道等了多久。

  一片沉寂无声,那个永远在她身后扶着她的肩,对她说,我始终在等你的男子,再也不能给她回应。

  非欢……你为什么不说话?

  秦长歌慢慢的,一寸寸的撇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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