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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六


  轧轧的轮子辗过地面,那颗泪在青石板地上迅速消失不见,只留下淡淡印痕,夜风一吹,连印痕也已不见。

  有些相关的记忆,却已深刻。

  停在秦长歌身边,楚非欢对着她倦然而安心的一笑,轻轻道:“灾民最愤怒的时刻已经过去了……现在,我在这里,能够继续安定他们的情绪,你去调粮吧。”

  仰首,秦长歌目光透过远远的幽州城门,看向灵州粮库的方向,随即决然道:“好。”

  转身,她朗声道:“诸位,粮库虽毁,但朝廷不会全无作为!”

  轰然一声,灾民齐齐愕然瞪大眼,都抬头向她看来。

  秦长歌已对文正廷道:“文刺史。”

  “下官在。”文正廷肃然躬身。

  “请你立即安排灾民造册,分地段安置,重病者,将死者可入医寮免费救治,开放刺史衙门和各级官署衙门,年七十以上者和三岁一下幼童进入休息。”

  “是。”

  “下令全称所有米商、富户,除留足自家口粮外,其余存粮,一律交献刺史府,安排专人,先按各类情形,紧危重者先发放!”

  “是。”

  “如有拒不交粮者,囤积居奇者,”秦长歌一笑,笑得杀气森森,“杀。”

  “是!”

  “陛下怪罪,我给你做主。”

  “下官不怕!”

  “好!!!”

  底下一阵叫好声哄起,有人在喊,“咱们冤了你们了,你们是好官!”

  也有人大声质疑,“城中余粮有限,这么多人,还是会有人饿死!”

  “你们让我出去,”秦长歌冷然道:“我发誓,一日之内,必调粮食来救!”

  又是哄然一声,宛如巨石投入油锅,溅起惊呼叫嚣无数,半信半疑而又饱含希望的目光,如一盏盏灯光亮起,齐齐盯紧秦长歌。

  有人叫:“你莫是想逃走!”

  立时又一片乱糟糟的附和,这些灾民被官府骗怕了,说要赈灾,一次次拖延,如何敢再轻信?

  有些凄凉的一笑,回身,和楚非欢目光一触,后者的坚定让秦长歌微微叹息。

  上前一步,一指楚非欢,秦长歌道:“我的兄弟在这里,他不走,他是你们的人质,诸位,你们刚才也看见了,他为我自愿赴死,赵莫言如果今日当着千万人的面将他丢下自己逃走,这辈子我也不用做人了。”

  众人的叫嚣渐渐安静了下来,大家都陷入沉思,是啊,这种情形下,当着全称军民的面做下这等事,这人官也好,命也好,以后都很难保了。

  他们面面相觑,都已开始动摇。

  这也是楚非欢要进来,并坚持以自己为质的用意,不如此,长歌如此脱身?

  良久,刚才闭拢的人群,终于再次让开,一条蜿蜒的道路,通向城门方向。

  秦长歌却没有立即赶着过去。

  她默默的站了一会,侧转首,轻轻对楚非欢道:“等我。”

  微微一笑,明白她的担忧,楚非欢颔首,“放心。”

  他的容颜在流动的火光月色下安静如一湾幽潭。

  “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第三十一章 重逢

  朝阳升起,一线光芒,有如长天之剑,劈开黑暗。

  日升原野上少年策马奔驰,衣带亦如剑划开北地翠绿苍黄的风。

  身躯和马贴成一线,一条黑色的明锐的线,黑色的轨迹前一秒尚自摄入瞳孔,下一秒已经寻不见踪迹。

  又或是一支射穿广袤大地的鸣镝,风声雷动的穿越浩瀚碧野。

  秦长歌单人独骑,飞奔与幽州紧邻的灵州。

  大军调拨需要时间,如今她已来不及去城外军营指挥此项事宜,只能命令属下随后赶来,自己单身上路,与时间赛跑,抢回所有人的生机。

  逐风追月,驰至天明,前方,灵州城外十五里,一个规模完整的小镇般的连绵建筑出现在眼前,镇中,分布着一座座两层楼高的建筑,都是高大结实的库仓。

  长林粮库到了。

  灵州长林粮库,是西梁钦定军粮总库,立国初便有明旨:存粮万石,一年一换,非战时奉旨不得开库,擅取粮草一芥者,诛。

  守粮官纪震,职在三品,是土生土长的北地军人,因为不受幽州都督曹光世待见,被排挤来,做个日日数粮袋的守粮官。

  官场嗟跌的纪大人,性子愚拙固执,不认为自己的行事为人有何不足之处,将命运的不如意一切归结为怀才不遇,时运不济,自此时时怅叹,日日倾倒酒乡。

  秦长歌一马长驰直入粮库时,他正在镇上小酒馆听曲买醉。

  秦长歌报出身份时,官低两级的纪大人不情愿的搁下酒杯,颤巍巍的行礼。

  秦长歌一伸手,还未来得及虚扶,纪震已经自己挺直了腰,斜睨了秦长歌一眼,心中暗暗愤懑,为何眼前这个年轻得胎毛未退的少年,已经是中央堂皇机构的一品大员,而自己混迹官场多年,鬓发已苍,却还只是个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做个闲得抓虱子,没油没水的守粮官?

  因此秦长歌一说要借粮,他想也不想立即摇头,大约觉得这个要求太过荒诞,语气里忍不住对这个“不知轻重的毛孩子”生了几分轻蔑,“赵大人,国家律法不用下官教你吧?你借粮说起来简单,却是在要下官的脑袋,下官怎么能够罔顾律法,将一家老小的性命,平白无故的送给你?”

  “我说了,朝廷若有怪罪,我一身担之,”秦长歌忍着气,没办法,自己的人还没来,没有他的支持和配合,粮食是拿不出来的。

  “你一身担之?”纪震拿惺忪的醉眼看秦长歌,不紧不慢的悠悠笑,“赵尚书,少年幸进,果然意气非凡,可吞虹霓啊……只是可惜,你的脑袋,也不比纪某重上几分罢?”

  他放纵的瞄了瞄秦长歌,还拿手比了比她的头颅,似在称量份量,随即装模做样的摇头,借酒装疯,有意埋汰眼前这个孤身前来,令他看得不舒服的少年显贵,随从的兵丁立时也捧场的一阵吃吃的笑。

  深吸一口气,秦长歌决定再忍他一次,笑道:“赵某的脑袋自然不如纪大人厚重有容,不过纪大人也不必担心,赵某在来前,已经给朝廷递了折子,所谓事急从权,陛下深仁厚德,定然不不愿放着粮库不支用,却任幽州饿殍遍地,灾民暴动以致搅乱民生,一定会准了的。”

  “大人此言差矣,大人口口声声陛下,可记得陛下说过,军粮是国家战备,决不可轻易动用?眼下各国势力不宁,齐皆窥视我西梁国土,你动了军粮,如果北魏打过来呢?届时陛下调用,我拿什么喂饱大军?万一因此打败仗,那些死的人,不是人?”

  默然半晌,看着对面自以为已经凭借绝顶词锋和彪悍辩才,将她说得哑口无言而洋洋得意的纪震一眼,秦长歌微微一笑,道:“是我思虑不周,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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