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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二


  袖风一卷,荡开剑尖,来势不止,一股奇异的震荡传来,李翰把握不住,长剑脱手。

  一声愤怒的冷笑,泰长歌甩袖一挥,袖底长剑霍然转向,直袭李翰咽喉!

  那剑来势如急电,无可辟易,李翰大惊之下拼命扭身后窜,然而终究慢了一步。

  长剑穿透他琵琶骨,再钉入地面,将他生生钉在地下。

  血光起,和刚才已经倒地的曹光世的鲜血,流在一起。

  变起仓粹,一切只在眼帘开启的瞬间开始,在眼帘未及眨动的刹那结束。

  结果:一死一重伤一轻伤。

  万军凛然,惶然四顾,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更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曹光世和李翰是诈降?那李翰为什么要杀曹光世?

  泰长歌不去管那两个,抿着嘴二话不说先奔去喂了楚非欢一颗药丸,随即简单看了他的伤口,所幸只是皮肉浅表伤,血已自动止住,泰长歌惊魂初定,忍不住自责:“是我不好,我以为他们的目标只是我……”

  “别说了,”楚非欢淡淡阻止,脸色苍白,目光亮如清泉,“让我自己来。”

  他目光里浅浅悲哀,“如果我需要你的保护才能生存,那我还不如立即死去。”

  泰长歌低声叹息,道:“非欢,不是这样的……”

  “是的,不是这样的,”楚非欢微笑,秀若皓月,“我只是,永远不想让我在乎的人,为我忧虑担心。”

  立于马下,昂首看着清瘦,却精神无限高大的男子,泰长歌轻轻道:“没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我不担心,真的。”

  “我亦希望,没有人能比我对你更好。”楚非欢一笑俯首,催她,“去解决那两个吧。”

  “送公子回营休息。”泰长歌吩咐属下,看了楚非欢一眼,转身走到血泊里的曹光世和李翰面前。

  看着血泊里挣扎蠕动,喘息着死死看着李翰的曹光世,泰长歌目光里不知是恨还是怜悯,半晌道:“你从头到尾,都帮错了人,到头枉送性命,死在你全心为他着想的人手里,你何苦来?”

  “你说什么?”咬牙忍痛的李翰瞪大眼,“这个无耻之人,卖友求荣,你说什么为我着想?”

  曹光世颤抖得更里哈,抽搐着从齿缝里崩出一句话,“我没有……完全……想救他……但我想……我想……”

  “你想帮他报了仇,也算对得起他了,”泰长歌淡淡道:“你恨他欲杀你子,但你觉得他情有可原,毕竟独子被杀,实堪可怜,你这人一向恩怨分明,所以你擒下他,算是他要对你儿子下手的报复;然后你出手杀了我,帮他了结毕生唯一心愿,报了独子被杀之仇。”

  她看了一眼脸色大变的李翰,冷笑,“可惜有人不理解你的苦心,还以为你真的只是要卖友求荣。”

  “你怎么……你怎么……”

  “我看见你的神情,便知道你是诈降,一个卖友之人,怎么会有那般平静坦然,忧伤决死的目光?”泰长歌目中升起怒色,“所以我注意了李翰的呼吸,我发现他根本没昏,我以为是你们俩串通好了诈降好一起出手杀我,所以没有防范别人……谁知道你是真的出手,李翰却早已对你有防备,他以假昏骗你,他恨你对他下手,所以先杀你,再意图挟制我身边没有武功的同伴。”

  “阴差阳错,连我也没想到,你们竟然不是串通好的……”泰长歌叹息,“天意……天意要你摧折于一个无奈的误会……”

  众人至此方才恍然。

  心中都不禁凛凛生出寒意。

  如今诡谲的局势,如此良苦的用心,如此齿冷的辜负,如此不可挽回的,生命的误会。

  如此悲凉的,结局。

  苦苦一笑,躺在自己血泊中静静望着天空,曹光世喃喃道:“国公……我算对得起你了……当年……你救了杀了人……将要处刑的我……还救……了我娘……我说过要……还你两次……命……我还……你……了……”

  他艰难的喘息着,拼命掉转目光,深深看了木桩上的少年一眼。

  将死者的视线其实已经模糊不清,他那般努力的看,也只看见跳动的火焰和苍白的人影。

  看不见那少年嘴唇咬出了鲜血,泪流满面,死死盯着血泊里的父亲,却坚决不肯发出一声抽噎。

  黑暗之潮一点点蔓延,卷没生命的堤岸,曹光世眼中的光芒,渐渐淡去。

  他留在这个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是:“真冷啊……”

  真冷。

  冷的是这夜的风,是少年曾经火热的心,是义气男儿一腔奔涌的热血,还是暗黑森凉的命运本身?

  数万人于北地平原的初秋微凉的风中寂然无声,看着那个曾经自己仰望的高贵人物,星光暗淡的逝去。

  看着素来豪雄英勇的国公,整整看着身边同伴的尸体,良久,发出一声泣血的嚎叫。

  叫裂了那一夜躲避于云层后的月色,受伤的月亮汨汨流出鲜血,光色暗红。

  满原偃伙的长革,被那无尽悲凉绝望自责的一吼,惊得齐齐立起,在风中妖舞。

  泰长歌回声,月光下一个冷静漠然的秀致侧影,淡淡道:“看守好俘虏,别让他们死了。”

  匆匆进了自己的中军大帐,一眼看见楚非欢正在看书。

  过去,抽掉他的书,泰长歌不容分说的开始解他领扣,楚非欢无奈,也只好由她。

  衣襟解开,明灭烛光下最先入眼的是一抹精致锁骨,平而直,紧紧绷着洁白光滑的肌肤,玉簪一般美好莹润的弧度,不同于红衣妖艳得玉自熙那袒露的放肆的美,楚非欢微微苍白的肌肤,透出月白般清爽的色泽,衬着如大海之蓝般清素而又内在华美的外袍,宛如一弯掩映在浅云薄雾后的朦胧月色。

  纵然此时不是有绮念的时辰,泰长歌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对于美的事物,任谁也难以抗拒。

  因了她这多看的两眼,楚非欢立即发觉,尴尬的掩了衣襟,咳了咳,道:“你看见了,一点皮肉伤,刚才军医端了参汤来,也用过了,你还不放心什么?”

  “那就好,”泰长歌毫不脸红的在他身前坐了,叹息,“我还没犯过这么大的错误呢,我是真没想到曹光世居然肯为李翰牺牲如此,他也算人杰了。”

  “此人真英雄。”楚非欢正色道:“李翰其实不配为他之主,可惜他选错了效忠的对象,否则天下之大,何愁没有他一席之地?”

  “士为知己者死,将军阵上亡,他也算死得其所了吧,”泰长歌道:“我会厚葬。”

  正说着,泰长歌突然对地面变幻的光影看了看,淡淡道:“再偷看就罚款。”

  “钱迷!”笑嘻嘻进来的自然是最近发财的财主萧包子,贼兮兮的左瞅瞅楚非欢右瞅瞅泰长歌,楚非欢拒绝和他目光接触,默然不语,泰长歌则皱眉道:“你看什么?你再看一样罚款。”

  “罚就罚呗,犯错误就得认罚,”包子一摊手,“我觉得你很善良了,最起码你还没提出没收风满楼。”

  “谢谢你提醒我,”泰长歌露齿测测一笑,“我会记得回京后着手办理移交产权手续的。”

  “我不会签字,”包子悍然答:“要签字,毋宁死!”

  泰长歌根本不当回事的瞟他一眼,问:“哦?死?是想在甜汤里淹死,还是想被火腿砸死?”

  “我想吃得撑死。”包子肃然答,“八十年后我遍尝天下美食,肥死。”

  忍不住一笑,泰长歌道:“好了别闹了,知道你来干什么。曹昇现在不能放。”

  垮下双肩,包子喃喃道:“他死了爹,去祭祀一下不成么……”

  “你像他在他爹灵前撞死么?”泰长歌摸摸包子的头,“人总是要长大的,能够一帆风顺的成熟自然是幸运,可是有多少人有这般好运气?有些经历,虽然残酷,但是熬过了,自有一番新天地。”

  “你不杀他么?你不怕他报仇么?”包子大眼睛亮晃晃的盯着老娘。

  “我怕他报仇?”泰长歌挑眉一笑,“儿子,怕人报仇的都是懦夫白痴,我问你,你怕他报仇么?”

  包子立即摇头。

  “那就是了,”泰长歌一笑,“我不在乎,我儿子也不在乎,我儿子的儿子——那是萧溶你自己的责任了,如果你把你的儿子教育成一个懦夫,一个无用的人,那被人寻仇杀掉,也是活该,我只负责一代,不管第二代。”

  她悠悠的道:“那还远得很哪……”

  出神的看了远山高天许久,她回身,对着楚非欢和包子道:“现在我们要操心近在眼前的事,我要吃掉冉闵道的军队,然后,大约,咱们和北魏的亲密接触,便要开始了。”

  第三十章 珠泪

  乾元四年九月中,晦朔之日,龙战于野。

  重新整编过的幽平大军,一路急行军,几乎没有采取任何战术,如风行奔雷一般,直扑北魏闵冉道大营。

  存心要以强盛的兵力,压上对方深入敌方的孤军。

  而当时,刚刚被三千骑改装袭营的北魏军,冉闵道重伤,手下副将死三伤六,主帐大营中,彼时正在慌乱一团,仅剩的几个能主事的将领,手忙脚乱的令士兵包围三千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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