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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让神智异常的照微,见见这些聚集了全西梁所有可能接触到皇室的有身份女子吧,也许,会有什么收获呢?

  大殿中人很多,秦长歌随着文昌一桌桌的斟过去,她微笑着斟满酒樽,一滴不漏,文昌执杯的手很稳定,目光却不住往殿口瞥。

  远远的,清瘦的身影在宫女扶持下,缓缓行至众人复杂的目光中。

  太后已经坐直了身子,抿紧唇,手指扣在雕凤鎏金宝座的扶手里,萧玦擎着酒杯,神色不动,目光中却似有火焰燃烧,那夜长乐宫近乎绚烂的大火似乎在这一刻飞腾到了他眼底,每一丝火星,都绽裂出疼痛的记忆。

  那身影越来越近。

  素衣披发,别无装饰,只是披了一袭太后命人带过去的银狐氅,没有想象中的瘦骨支离,也没有传说中的狂颠疯态,只是脸色苍白得象汉白玉的雕像,似乎连走路的力气也没了般,倚着宫女的肩,缓缓上阶来。

  众人看着久已不见的困于冷宫多年的前皇后,布衣荆钗,脂粉不施,寒素苍然步履蹒跚的近来,都在心里抽了口冷气,想当年,第一豪族江家的大小姐,西梁皇朝的第一任皇后,那是何等的荣华贵威,华艳逼人?那些贵妇都记得,江皇后素来生得美,是那种宝光璀璨,灼人眼目的娇艳,金粉世家簪缨豪族教养出的贵女的威气,十丈外就可以感知,如今眼见这孱弱、憔悴、满目茫然和畏怯的女子,看着她残留几分明艳却不再耀眼的眉目,看着她昔日鸦青的鬓发如今竟已星星微白,心魂一震间不由都想起,她今年,不过刚刚二十七岁。

  流光凄凉催人老,来着,去者,是者,非者,或化了飞灰,或堕了尘埃,或伤了心境,或失了凭依,到得最后,竟然无人得胜,鸽子嗟呀。

  此刻,她步声橐橐,近前来。

  将至殿口,突然停下,抬头,看着自己阔别数载的长寿宫,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金碧辉煌火树银花,丝竹鼓乐皇室风流,茫然神情里,慢慢多了一丝难以言明的情绪。

  她木立良久,终于徐徐吐一口气,抬脚进殿。

  无意中目光一轮。

  此时文昌恰好和秦长歌行到殿口,那一桌坐着两个年轻姑娘,都生得好姿容,那个年纪小些的更加出众,如画眉目间宛然有几分熟悉,文昌自是认识的,微笑道:“襄郡主今日也来了,可得代你兄长多喝一杯。”

  那女子急忙站起来施礼,盈盈笑意里微微有几分羞怯,道:“是,谢公主抬爱。”十指纤纤去接酒杯。

  秦长歌上前斟酒,忽觉有目光射来。

  抬目,正正迎进江照微的眼眸。

  那乌黑却茫然无焦点的眼眸,突然如被某些无形之物撞了一下般,幽光一闪,接着,那黑色慢慢扩大,如被狂风撕扯出一片死黑,如尖啸着的幽水如翻滚着的深渊,一层层浮出无限青紫色的惊恐来。

  那不是疯子的眼神!

  秦长歌心中忽生警兆,江照微疯了很久了,而疯子,是不能以常情估计得!

  她为什么这样看着她?

  此时两人在殿门口面面相对,文昌和秦长歌身量都比废后要高,将她遮了个严严实实,除了敬酒喝酒的四个人,其余人都坐着,虽然看着殿口方向,却看不见废后神情。

  而秦长歌和文昌都已发现,那一霎废后神色大变,满面惊恐,抬起手来,张嘴欲呼!

  第八十八章 疯子

  秦长歌心中警铃大作,不及多想,端着托盘的手指一翻,将文昌手肘衣袖一扯!

  文昌正在看废后,不妨手肘被扯,手中酒杯立时倾斜,当的一声碰翻了托盘上的酒壶,秦长歌立即撒手,酒壶连同托盘顿时滚落到正向文昌敬酒的那襄郡主衣裙上,当啷一声酒壶落地,酒液泼洒而出,襄郡主一惊之下下意识的要跳开,不防秦长歌早已上前一步,有意无意的踩住了她的裙角。

  曳地长裙被绊住,襄郡主立时控制不住平衡,尖叫一声,而朝废后直直的栽落下去。

  与此同时,废后的尖叫声亦起。

  她大叫:“你——”话未完,已被襄郡主的冲力带得身不由己,整个人向后仰去。

  而她的身后,就是长寿宫的殿门,长寿宫的门槛,因为太高曾令太后绊倒,所以锯掉了,废后一倒,便倒在了门外。

  她跌落时双手乱挥,意欲抓住什么东西稳住身体,正正抓着襄郡主当胸衣服,将她一同拽倒,撕啦一声,便见好好的一件水红色馥彩掐金丝云纹宫装被抓裂了好大一个裂口,乳黄织锦绣鸳鸯抹胸上雪肤香肩,都白亮灼目的现于众目之下。

  满殿的人惊呼着站起,都蜂拥着想往前走,但以为人数众多,你踩了我的裙子我打翻了你的酒杯,莺啼燕呼夹杂着环佩叮当之声,一时乱得不可开交,只有靠得最近,一直冷静等待这一刻的秦长歌一拉文昌,两人同时惊呼着上前去救,“惊乱”中文昌踢到滚落在地的酒壶,正正滑到欲待去拉襄郡主的秦长歌脚下,她顿时踩滑,身子一趔狙,自己也跌到襄郡主身上。

  襄郡主突遭飞来横祸,早已懵了,衣服在这堂皇场合众目睽睽下撕裂,更是羞愤欲死,此时秦长歌又撞过来,倒霉事一桩接着一桩根本来不及反应,更加上秦长歌故意加了几分冲力,立即将已经快要栽到门前丹墀边缘的两人又往下推了些许。

  而往下,就是长长的汉白玉台阶。

  三个人齐齐翻滚着滚下台阶!

  秦长歌不去管那个襄郡主——事实上她已经吓昏了,滚了两阶,裙子上的系带便绊在阶角停住了,而废后还在往下滚,秦长歌伸臂奋力一够,抓住她的手,两人一起滚了下去。

  天地颠倒,光影迷乱,耳边有风声呼啸,惊呼声从遥远的高阙上传来,听来模糊失真,彷如响在云端,那些化成零散碎片的五色迷离里,前生后世的宿敌,以一种绝无可能的奇异的相携的姿态,一起滚落玉阶。

  玉阶上铺了红毡,但是依然可以感觉到后背一阵阵硌得巨痛,秦长歌却不去管这些,只在翻滚间歇,死死盯着废后眼睛。

  而废后,居然奇异的没有晕去,也没有再尖叫,这一路的滚落里,她也和秦长歌一般,平静的,幽深的,充满探索但又无比肯定的,望向对方的目光深处。

  两人对望着,翻落。

  说起来很长,其实只是一刹间。

  滚到最后一阶时,秦长歌叹息一声,伸指。

  督脉,“脑户穴”。

  一指点落,废后轻轻一震,眼中的幽光,突然散尽。

  “做疯子,就做得彻底点吧,”秦长歌紧紧贴在她耳边,看起来像是一个中心的婢仆,在不顾一切的护主。

  轻轻道:“有些天机,无意得知是会损寿的,我是在救你。”

  又是微微一震,闭上眼那一刻废后的目光如星火挣扎着闪了闪,掠过一丝清明,但转瞬便浑浊暗淡,如烛火飘摇着熄灭了。

  从现在起,她是真正的疯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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