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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短促的一个字从男子的口中吐出,小李子一喜,顿时就在前面引路,边走边说着:“姑娘肯定还没睡,世子……”

  话还没说完,就见燕洵带着阿精竟向着完全相反的方向而去,小李子微微一愣,提着灯笼,长大嘴巴,一时间就茫然无措,不知该何去何从。

  “噗”的一声轻响,楚乔将窗子轻轻的放下,缓缓脱下外袍,只穿着一身单衣,走到四角的灯笼前逐一吹灭,动作缓慢,面色平静。

  终于轻轻一声响,书案上的烛火也被吹灭,屋子里霎时间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之中。

  摸索的来到床前,拉开被子,躺了进去。风声静谧,异常安静,黑暗之中,少女的眼睛睁得很大,冷月将清辉倾泄满地,朦胧中,清冷的双眸中并无泪光,只是,却有一些说不清明的东西,渐渐的沉了下去,一层一层,好似绵绵的细沙和海浪。

  第二日一早,楚乔照例来到前院吃早点,今日的莺歌院别样安静,似乎每个人都在小心谨慎的克制自己不要发出声音。楚乔和燕洵相对而坐,仍旧和平日一样各自吃饭,偶尔抬起头来说上一句闲话。

  主子们毫无异常,平静的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阿精和绿柳等下人疑惑胡望,最终却通通无奈的叹息:也许,真的是自己想错了。

  早饭过后,一切趋于平静,大家各司其职,神色间,似乎还透出几分喜气来。

  毕竟,从此以后在这座偌大的皇宫里,莺歌院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行事了。

  中午的时候,燕洵打开花房的门,只见楚乔静静的靠在花架栏杆上,一副等了许久的模样。

  “我的血缇兰!”燕洵哀呼一声,急忙跑上前来,楚乔一愣,回过头去,只见在自己的背后,燕洵捧着一株断了一段根茎的兰草,面色懊恼的叫道:“我的血缇兰!”

  “不是我弄的。”

  少女顿时举起双手想要置身事外:“我没靠着那。”

  “你没看到这花架之间有丝绳吗?”

  楚乔一愣,细细看去还果然如此,耸了耸肩:“就算是我好了,大不了再赔你一盆。”

  燕洵摇了摇头,将花盆放置一旁,坐在椅子上,正色说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楚乔默想了半晌,然后说道:“皇帝是对你动了杀意了。”

  燕洵淡淡一笑,嘴角轻扯:“他对我动杀心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这一次不同,”楚乔摇了摇头,沉声说道:“他并非真心想要同你冰释前嫌,只是要堵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为自己找一个缓步的台阶,既要除掉你,又要置身事外。”

  少女面色凝重,条理清晰的分析道:“如今氏族势大,封地辽阔,皇帝除了京畿的军队,几乎没有兵权。军政财权均掌握在长老会和分散在世家的手中,赵正德想要收回王权,除了依靠蒙阗乐邢等少数的皇权派将军,就只能寄望于分封在边陲之地的王侯们。所以,他必不可明目张胆的杀你,一来害怕引起燕北躁动,激发大同行会死士的疯狂刺杀,二来也怕寒了天下王族的心,以免再一次引起削藩的流言。毕竟,氏族们都在等着各家王爷皇族的起兵,好趁机争夺封地,扩大家族势力。一旦王侯势力被氏族蚕食,皇室再想要收回皇权,就会更加困难。”

  燕洵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少女继续说道:“所以他要杀你,就必须要假借别人之手,要做的似是而非,然后再嫁祸他人,将自己置身事外。但是现在只要你一死,全天下的矛头就都会指向他,所以他选择在这个时候将女儿嫁给你,做出想要冰释前嫌宽容大度的假象,让世人以为他真的想放你回燕北,对以往的事情一概不再追究,然后再亲自出手,至你于死地。你一死,他最心爱的女儿就成了寡妇,到时候自然不会再有人怀疑到他的身上。”

  燕洵轻轻一笑,喝了口茶,说道:“你说的都对。”

  花房里很暖,燕洵偏爱兰,一室兰草幽香,暖风习习,熏人欲醉。

  燕洵眉梢微微上扬,轻声问道:“那阿楚以为,我该如何做。”

  “你心中早已有计较,又何必来问我?”楚乔微微挑眉,沉声说道:“娶了赵淳儿,他日必有杀身之祸。不娶她,却是违抗圣旨,不尊皇令,拒娶仇人之女,谋逆之心昭然若揭,大祸瞬间临头。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会无法权衡这其中的利弊?”

  说完,楚乔微微一笑,缓缓说道:“这七年来,多大的侮辱和困境都挺过来了,何况是如今区区的一个女子?呵,皇帝是在为他自己寻找退路以作掩饰,我们又何尝不是在拖延时间,只可怜了赵淳儿一颗痴心,满腔柔肠。”

  燕洵面色渐变,淡漠又带了两丝落寞和辛苦,缓缓说道:“这就是你的真实想法吗?原来你早已为我谋划好了。”

  “你我多年来祸福与共,生死荣辱早已系为一体,我自然是要为你谋划的。”楚乔沉声说道:“何况,就算我不说,你也会做同样的决定。昨天晚上,你就已经告诉我了。”

  燕洵闻言一愣,随即淡淡一笑:“阿楚果然是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

  楚乔站起身来,释然一笑,上前拍着燕洵的肩膀说道:“那是当然,我们从小一同长大,是生死与共的情义,这一点永远也不会改变。”

  燕洵看着楚乔轻松的笑脸,也是一笑,点头说道:“对,永远也不会改变。”

  “我先走了,马上就要去骁骑营任职了,走之前去跟赵嵩打个招呼。”

  燕洵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说道:“也代我向他问好。”

  楚乔转身就向外走去,刚走到门口,脚步一滞就停了下来,缓缓握起拳头,然后再松开,反复三次,却仍旧没有走出去。燕洵仿佛知道她有话要说,也不追问,只是静静的站着。

  “燕洵,儿女情长,难免英雄气短。你还有很多心愿没有完成,大事为重。”

  燕洵心下一阵冰冷,他没有做声,只是望着少女的背影渐渐隐没在花厅的层层翠绿之中,久久不动。

  阿楚,我施恩滴水与你,你却报我以涌泉。那么,面对你的滔天之恩,我又该如何偿还?

  午后阳光明媚,可是突然间,燕洵却觉得一切是那般的刺眼。

  “谁?”

  一声短促的轻喝骤然传来,楚乔一惊,低头看去,只见石桥之下的桥洞里探出一个脑袋,金冠束发,两道剑眉又黑又浓,鼻梁高挺,眼神愤怒,额头有些红肿,竟似被人用硬物砸了一般。

  楚乔心下一凌,眉头顿时紧紧皱起,暗道今日果然运道不佳,打消了转身逃走的念头,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行礼道:“参加七殿下,楚乔不知殿下在桥下,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赵彻一身天青纹龙袍,金冠紫绶玉带,腰间挂了块藏蓝色的玉佩,色泽上佳,整个人俊朗出众,和他平日的打扮大相径庭。若不是表情太过愤怒的话,在这样白雪茫茫的景致下出现,倒也是一桩赏心乐事。

  “是你?”赵彻眉心一皱,仰着头看着桥上的楚乔,表情阴郁的沉声说道:“你的意思是怪我出现的不是时候,不该在桥下呆着是吗?”

  “七殿下言重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整个天下都是皇室的,殿下喜欢在什么地方,愿意在什么地方,自然轮不到属下置喙。”

  赵彻一愣,喃喃的重复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一句话,若有所思。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楚乔行了个礼,沉声说道:“不打扰殿下休息了,属下告退。”

  “站住!”清冽的嗓音顿时响起,生生将楚乔将要跨出的步子顿住,赵彻绕了个大圈,从结了冰的湖心另一侧爬上来,长途跋涉,竟有些远。大夏皇子微微气喘,隔着老远冲着楚乔喊道:“傻站着干什么?过来!”

  楚乔心下一叹,少不得又要被他试探恶语一番,本就不好的心情更加雪上加霜,面色郁郁,缓缓的走下石桥。

  两岸树枝干枯,一片萧索,大雪茫茫,缘湖封冻,七月桥横跨在湖面之上,莹白剔透,远远望去,竟如一条缎带一般光华夺目。

  楚乔离开莺歌院之后,并没有去找赵嵩,而是独自来到御花园想要清静一下想点事情。大夏夏日极短,冬日严寒,这御花园衰败乏味,向来少有人烟。不想从桥上扔下去一个石块,竟砸上一个赵彻来。

  “你刚才自称属下,不称奴婢,到底是什么意思?”

  楚乔一愣,没想到他要问的竟然是这事,连忙答道:“当日围猎大典上,皇上开恩脱去了我的奴籍,并亲口赐予我骁骑营箭术教头的职位。殿下是骁骑营统领,虽然还未正式拜见,但是也是楚乔的上司。”

  赵彻眉梢一挑,沉声说道:“骁骑营箭术教头?你?”

  他惊讶,楚乔却更加惊讶,皱眉反问道:“殿下难道不知吗?没有人告诉您?”

  赵彻眉头顿时紧紧皱起,微微震怒,冷眼望着楚乔,并没有回答。

  只是这样短短两句话,却无形中透露给楚乔太多的信息,心中的震动一时间几乎无法言语,太多的念头纷纷汇总,让她目不暇接。当日赵彻演兵之后就退了下去,没来得及观看她和扎玛的比斗,难道事后竟无人告诉他?

  难道,穆合氏和赵彻的关系已经决裂到这种地步?皇帝对这个当初最为喜爱的儿子也是毫不亲近?赵彻在京中不可能没有密探,那又是什么人有意隐瞒?燕洵的属下被册封武将这么大的事情他都不知,这又说明了什么问题?

  正想的出神,忽然眼梢一瞟,楚乔顿时一惊,手指着赵彻的额头,尴尬的说道:“七殿下,你……”

  赵彻眉头一皱,疑惑道:“怎么了?”随即伸手一抹,顿时摸了满手鲜血。

  “别动。”楚乔连忙上前,从怀里掏出一块白色的帕子,不顾尊卑就按在赵彻的额头上。

  “住手!”赵彻面现厌恶之色,向来厌弃奴隶、自傲身份的皇七子眉头紧锁,冷冷的呵斥楚乔:“谁准许你触碰本王?”

  楚乔闻言一愣,顿时罢手退于一侧,冷眼望着头顶血如泉涌的七皇子,淡淡的说道:“既然殿下不准属下帮忙,属下就听从命令,只是这里距正殿遥远,距后宫有人烟处也有两柱香的时间,以殿下的伤势来看,还没走到地方估计就已经血流而死了。”

  “贱民!”赵彻冷然喝了一声,迅速的失血让他有些晕眩,几乎站立不稳,之前被楚乔扔下的石块砸中,只是微微有些疼,并没有流血,不想现在却血流不止。可是尽管这样,他却仍旧固执的沉声说道:“竟敢伤害本王,我必当诛你九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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