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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掉了颗袖扣。”他笑笑,“好久没动过手,忘记解开扣子了。”

  我哭笑不得,暗自松口气,没伤到手就好。

  他活动着手腕,有点不自在的样子,“干嘛这种表情,我又不是经常打架。”

  “虽然暴力是不对的,但是……”我叹口气,望着他,实在忍不住笑,“打得好,太帅了!”

  如果我没有看错,昏黄路灯下,穆彦脸红了。

  交警很快到来。

  与交警前后脚到来的,是一辆挂着军车牌号的黑色轿车。

  车里下来两个穿西装的男人。

  穆彦用下巴指了指倒在地上的胖子,“人是我打的,回头让他把出租车修理费出了,还有司机的医药费。”

  他跟交警说了经过,拿过车钥匙,让我跟他上了那辆军车,把赶来的两人扔在这里,一边发动车子,一边对他们说,“事情处理完了打个电话给我。”

  他的神态还是散散淡淡的,有些微妙的凌人,与工作时的傲气截然不同,倒不令人厌恶,像是一种理所当然的流露。这个样子的穆彦,与动手时剽悍的穆彦……一个晚上,我仿佛见到三个不同的穆彦。

  车开出去,外面飞掠而过的街市流光,将明明暗暗的幻影打在他脸上,缤纷深浅。

  他沉默开着车,专注目视前方,侧脸线条无可挑剔。

  曾经以为远在天边的人,现在近在身边;曾在开会时偷偷窥看他的侧脸,现在可以大大方方瞧着,看得如此清晰;曾在他伏案书写时,悄悄留意他修长好看的手,片刻之前正是这双手抱着我、护着我——王子还是王子,灰姑娘并没有变成公主,我也没有神仙教母的水晶鞋——可是童话,难道真的存在?

  第二十六章

  睡不着。

  闭上眼睛,仍能看见那张熟悉而英俊的脸,笑容仍晃动在眼前。

  不管闭上眼睛,还是清醒地睁着,都有一部电影在脑海里循环回放,停不下来,对话和场景一遍又一遍重现。

  窗帘缝隙透进来的一线亮白,横过床前,映在枕上。

  我觉得烦热,翻过身,挨到一团热烘烘、毛茸茸、软绵绵的东西。

  “呜。”威震天嘟哝一声,往我身边拱了拱,难怪这么热,刚进十月,拥裘而眠太早了。

  我起来倒了杯冰水,盘腿坐在窗台上,慢慢喝。

  今夜月光出奇的好,照在身上,似水意泠泠,又似他用深潭一样的眼睛凝望着我。

  我真的拒绝了吗,拒绝一个喜欢过那么久的人?

  将冰凉水杯抵在额头,我蜷身靠着窗台转角,心里空空如也。

  一个人身上,最滞重的感情和思绪都飘远之后,仿佛身体也轻飘起来,轻得不复存在。

  玻璃窗外悬空的世界,悄无声息沉睡在夜色里。

  在恐高症好起来之前,我从不敢坐到这窗台上,哪怕明知外面有灯光璀璨的夜景,有远近错落的建筑描绘出这城市最性感的天际线——直到拓展训练那次,跃过断桥,悬在半空,被穆彦救下来,双脚落回实地那一刻开始,我对高处的恐惧消失了。

  终于可以坐在自家窗台上,惬意眺望夜色,只是没过多久,近处一栋摩天大厦从视野中拔地而起,遮挡了远处最好的景致,银灰钢架的冰冷反光替代了错落温暖的灯火。

  我无意中错过了璀璨处的那片灯火,错过了一个人。

  据说每个人的命运被一个个分叉点交织在一起,每当一次意外之门被推开,就进入另一段新的旅程,发生新的际遇——这个充满意外的晚上,险将发生的车祸、无辜被殴的出租车司机、跋扈的宝马车主,以及我和穆彦,我们的对话,像不可知的光斑掠过彼此命运的交集点。

  回去的路上,他挽起打架时掉了袖扣的衣袖,一边开车,一边随意说起七岁时第一次打架,打倒两个比他大的男孩,在大院里一战成名,从此三天一打五天一架,揍过多少人都记不起了。就这么为非作歹混到十七八岁,上了大学,叛逆的问题少年突然转了性子,彬彬有礼地扣起袖子,轻易不再动手了。

  “一开始老头子以为犯了毛病,找医生来检查我。”他嗤笑。

  我忍着笑,“如果没出毛病,就是恋爱了。”

  他没有否认,过了好一阵,轻忽一笑,“谈恋爱是什么感觉,都快忘了。”

  “是吗。”我看向车窗外。

  他缓缓说,“那时候喜欢一个人就是简单的喜欢,不像现在,要想太多。”

  我像听到定身咒,一时被定住。

  只听他问,“如果当时,没把你招进公司,你会做什么?”

  从未发生的假设,我也没有答案,只能说,“也许还是做设计。”

  “那么,我还是会认识你。”

  “那么多的广告公司,不一定是你有接触的,也许不会认识。”

  他语声低沉,“该认识的人,总会认识。”

  声音凝在喉咙里,我说不出话,眼望着前方,平静了半晌,轻声说,“可你还是把我招进来了……能和你们在一起工作,我很幸运,谢谢你把我领进这个团队。”

  穆彦仿佛笑了一下,又不像是笑,很少在他喜怒鲜明的脸上看到这样复杂的表情。

  他握着方向盘,稳稳将车驶入我家门前的弯道,一点点减速。

  这么快就到了。

  突然间有许多话,随着纷乱念头涌上来,抓不着头绪。

  我没有推开车门,他也没有动。

  沉寂昏暗的车内,仿佛静止的时间,两个静默的人。

  “以前你说,工作只是一个次要部分,还有很多事比工作更重要。”他突然说。

  那时我真傻,傻到把这种话对自己的上司说。

  我低头笑,“那时好迷糊。”

  他问,“现在清楚了?”

  穆彦侧首,目光如深潭一般望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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