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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起初我也担心程奕没有足够强势的手段镇住场面,他也的确没有,不强势,不张扬,接过手来立刻埋头做事,有条不紊的态度让人看着,总算有些安慰和信心。

  也许程奕不是那种天生光芒四射的领袖人物,但他勤勉、踏实、一丝不苟的工作风格,让人无法不产生好感。也许是气场相和,我也习惯多做少说的方式,与他配合起来,有意料之外的轻松,不用紧追急赶去跟随上司的步调节拍,只要尽我所能,倾力而为。

  其实有一个程奕这样的上司,也是件愉快的事。

  尽管在更换BR的事情上已配合过他工作,但那时心中存有抵触,自觉需要保持距离,反而刻意得无法正常投入工作。这一次又比前次重要得多,工作关系也近了许多。

  现在对我而言,做事便是做事,恪守职责,不分亲疏,只有正确与否是唯一准则。

  面对工作,虽有如履冰上的紧张感,却与以往压力截然不同。

  以往压力是被迫承担,只是怕做得不好,混不过关。

  其实承担两个字,只有在自愿的时候才有分量和意义。

  当自己主动想要承担些什么,压力也就成了动力,疲累也可当做成就。

  多年如一日的工作狂也许就是这样熬成的吧,我似乎有点明白纪远尧的生活乐趣。

  面对的上司是谁,不再重要,程奕也好,穆彦也好,要说心里没有亲疏之分是不可能的,但在办公室里,我努力视他们为同一个人,没有面目差异,仅仅只是上司……尽管我知道,他们远远比不了那个人所能带来的信服和踏实,他们谁都不是纪远尧。

  每天上班,我还是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只是身后总经理室的那扇门是关上的。

  这扇门关上,就像背后缺了什么,仿佛玻璃幕墙外空荡荡的感觉,忙碌起来顾不到去想,某一瞬间停歇下来,总会觉得少了什么,隐隐的心神不定。

  我很想这间办公室的主人,快一点回来。

  有时这样想着,会不由自主拿起手机,然后克制住拨打那个号码的冲动。

  尽管他说,遇到问题可以随时打电话给他,但我没有打过,几次跟穆彦去医院探望,也没有提及工作上的压力困顿,我只希望他能心平气和,无所挂牵的休息,然后回到我们中间来,继续引领我们,驱散前方的阴霾和背后的失落。

  我也克制着,不单独去医院探望。

  那天在医院里,他沉默回避的神色,我是看见的,也明白的。

  真的不能再往前走了,我了解自己的定力,也深知面前这块巨大磁石的吸引力。

  曾经碰过的壁,走过的弯路,难道又要再走一次,走得更远,陷得更深吗。

  不能的。

  这复杂的心情,比强大的工作压力更让我烦躁。

  好在并没有很多闲时,可以想这些莫名其妙的念头——从早到晚不断需要应付的工作,无数需要协调的事情,让我疲于奔命,不是被程奕抓去,就是穿梭在各部门的办公室之间——我是传声筒、是挡箭牌、是转换机、是处理器,功能四合一。

  昨晚和程奕一起加班到晚上十点,今早一来,发现程奕发出最后一封工作邮件是在凌晨五点,看来整个晚上,他就在办公室里熬了过去。

  也难怪他这么拼命,无数头绪要在极短时间内理清,确是无比耗神费时的事。

  正这么想着,桌上电话响起,程奕叫我去他办公室。

  我过去,开门见山问他是不是在公司熬了个通宵。

  他笑着承认,看上去精神倒还好,没有困顿的样子。

  我感叹他精力旺盛,实在是个强人。

  程奕还是那副大大咧咧的笑容,“我打工时熬过两天两夜不睡觉,这算什么,再说我有天然优势,熬出黑眼圈也看不出来。”他说着,圈起手指,在自己眼睛下比划两个大圈——还真是看不出来——再黑的黑眼圈也黑不过他的肤色。

  我们相视大笑,连日紧张工作,难得片刻开怀。

  正巧孟绮过来,拿着一份程奕要看的某集团客户资料,在办公室门外驻足,莫名看着我们笑成这样。我复述刚才程奕的话给她听,学他比划黑眼圈。

  孟绮也被逗乐。

  程奕睁大狭长的眼睛,隐现酒涡,笑望着她说,“其实我还能熬更久,那时打工的动力不如现在。”

  “我才不信。”孟绮歪了歪头,调侃地笑,“你还用打工?”

  “是的。”程奕的笑容似乎顿了下,没再说笑,接过她手里资料,正色回到工作上,询问我出席展示会的邀请对象,确认进度如何。

  在产品正式发布前,我们会邀请具有一定影响力和背景的集团客户,与政府、业界与媒体等多方面的重要人士,以技术展示的名义进行预热,铺设渠道口碑,为大规模推广架起基础。这个层面的公关,就不单是企划和销售部门的事,他们一个对口媒体,一个对口客户,剩下的各个方面就需要从公司层面出发,这种交道并不好打。

  孟绮看我一眼,淡淡插话说,“早上赵丹丹刚发了工作函,做了说明。”

  程奕点头,“我看到了,刚才叫了赵丹丹来问,几个关键方面没能落实,以往纪总出面也是这样的吗?”

  他最后一句是问我,带着探问眼神。

  我不置可否地沉吟,“不一定,要看是什么情况了。”

  程奕若有所思地看我片刻,朝孟绮点点头,示意没有其他事她可以离开。

  等孟绮走出办公室,程奕放下资料,靠上椅背,双臂环在胸前,皱起一双浓黑上扬的眉毛,“安澜,这件事上,有什么问题?”

  我也正色,“应该不是以谁名义出面邀请的关系,您或是纪总,都一样代表公司,不存在私人情面的差异。”

  “那你认为是什么阻力?”程奕凝重的神色,因我的话稍微有所好转,也仍有忧虑,“从现在的反馈来看,外界的态度转变很明显,导致观望必定有原因,这个原因肯定在我们身上。”

  我点头,“会不会是方式不当,给外界传达了不明确信息?”

  程奕眼光一抬,反应敏锐得出乎意料,看来我不用说得更多了。

  “哪一方面?”但他明知故问。

  “可能各方面都有,很难说……协调这方面关系,苏经理经验丰富,她应该有她的考虑,是不是可以再和她沟通一下?”我扯出苏雯,回避了他的试探,话已说到位,不能再说,说太满了就像自说自话。

  纪远尧说话的风格就是这样,从不说满,当他需要你尽可能明白的时候,会说到七八分,余下由你自己揣摩,当他不需要你太明白,就只说三两分,怎样理解看你自己——用方云晓调侃我的话来说,“在这种风格的老板身边待久一点,是头猪也会逼得听懂人话了”。

  我尝试以纪远尧的角度和习惯去思考,并解决问题,一点点拙劣而用心地去效仿——很多画家在成为有独创艺术风格的画家之前,都是从模仿开始,慢慢找到自己。

  这是妈妈说过的话,我曾不屑,现在深以为然。

  程奕现在坐在这个位置,最怕什么,怕下面的人不拿他当回事,搁纪远尧那儿只是一根针的事,到他这里就成了一根抬不动的梁,这种心态应该是人之常情。外面的人的确管不着我们这里是姓程的做主,还是姓纪的做主,没必要和他过不去。自己人却说不定,苏雯是纪远尧一手提拔的人,和空降的嫡系有过节,她如果避忌纪远尧的看法,不肯对程奕拿出诚意来支持,防着他趁这时机绕开纪远尧搭建自己的人脉渠道,也是完全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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