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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早在面试之前,他已带着点点光芒撞进我眼里。

  那时我是设计助理的助理,他是我们的重要客户。

  我见过他几次,除了仰望,并没有非分之想。

  他的视线当然不会在广告公司一个小实习生身上停留。

  曾经我立志做一个纯粹的设计师,坚信设计师要拥有自己的灵魂,没有坚持的设计师和机器无异,软掉了骨头的设计师就不算是设计师。

  可我们的设计总监,在穆彦面前总是一味迎合,在客户——金主——钱的前面,只会见风使舵。最初的职业梦想,也幻灭得最快。穆彦的强势,让我发觉所谓灵魂,所谓设计,一遇到金主就什么都不是了。

  如果理所当然走下去,我也会是一个庸庸碌碌的设计师,在夹缝中妥协求存。

  与其如此,为什么我不做一个有力量左右别人的人,像穆彦那样——强而有力,喜恶鲜明,一句话就能将别人辛苦几天几晚的成果碾成垃圾,再一句话又可以让“垃圾”起死回生。

  当我看到穆彦所在的公司登出巨幅跨版招聘广告,那一刻,怦然心动,发现前方出现曙光,机会的大道延伸到面前,走上去,我的轨迹就要开始转向了。

  面试时穆彦看见我的实习履历,诧异地问:“我怎么没见过你?”

  他几乎要怀疑履历的真实性。

  一个实习生还没资格参加提案,没机会走进他所在的公司,没办法走到他面前来。可他怎会没见过我呢,甚至我还给他倒过一杯水……每当他来我们公司,目不斜视走进会议室,目光却从未停留于不相干的人身上。

  那时还没有情愫,我只是向往他,想要成为他这样的人。

  我不知道,这向往后来一天天被发酵成倾慕,酝酿成情愫,像一坛酒在地下埋了那么深,终于有一天,藏不住味道,丝丝渺渺地钻了出来。

  这样一个酒醺人醉的深夜,我在昏暗车中望着他,心底有个声音想冲口而出,将这一切都告诉他,让他知道,全都让他知道。

  “穆彦。”我叫他的名字,以为自己用尽了力气,声音却低如蚊蚋。

  他温柔地在我手臂拍了拍:“不要哭。”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反过手,五指轻轻将他扣住,怕放走此刻仅有的稻草。

  掌心相贴的刹那,温度传递,肌肤相触的奇异颤栗,莫非就是电流涌过的感觉。

  他没有收回手,目光隐在暗里,定定看我。

  耳边听着他的呼吸声,越来越清晰,和我自己的心跳声一般清晰。

  谁也没有动弹,没有进退,僵持的片刻空白,令人窒息。

  就在窒息边缘,感觉到指尖上一麻,他的手指动了动,开始摩挲我的指尖……沿指尖向上,从摩挲到揉捏,点点加重……我的手陷在他掌心,仿佛是一件被把玩的珍藏。他娴熟、耐心而温柔,握起我的手引向唇边,带着我身体也倾斜过去。

  心跳骤急,我束手无措,一呼吸,全是他身上清淡好闻的气息,和着体温,透出衬衣。

  我无法说、无法动、无法想,如被梦里魇住。

  他靠过来,呼吸若有若无拂过我颈项,酥酥的痒。

  我抬眼,和他的目光在昏暗里相融。

  只记得,车窗外微光投映在他瞳孔里的一点亮。

  然后,他顿住了,一动不动。

  像只敏感的狐狸在猎物入口前突然迟疑,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复杂眼神,低头望着我,呼吸纷乱,脸上轮廓消失了白天的锐利,像被温水洗过一遍,只见年轻、干净与柔软。

  我鼓起勇气,颤抖的嘴唇,试图主动靠近他的脸颊。

  他没有反应。

  我心跳如鼓,耳中声音嗡嗡,不知要继续还是等待。

  外面有车经过,雪亮刺目的远光灯柱扫进来,刀一样掠过他的脸。

  我被灯光刺得眯起眼睛,只一刹那,再睁开发现他表情已经变了。

  他像如梦初醒,坐直身,将我轻轻推开。

  来不及看清楚他眼里再度凝聚的理智,他已冷冷转过脸去。

  前一刻相距毫厘,这一瞬远在千里。

  我被一种名叫自尊的东西,嘘得无地自容。

  第二天、第三天、第很多天过去……他像彻底失去了那个晚上的记忆,再照面也没有任何异样,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事实上,也不曾发生过任何事。他平静如死水一湾,我也一样。至少看上去一样。

  不久后发生了一件事。

  我出于好心,帮一个刚进销售部的新人,给了他需要的信息。那个新人却借此搭桥,撬走了另一个同事的客户。事情闹开,两人各出损招,相互拆桥,最后谁也没抢到单,使公司流失了一个重要客户。

  穆彦大为光火,立即炒了那新人,对另一人也重罚。

  我自然逃不了牵扯,被同事记恨不说,也被穆彦狠狠一顿训斥。

  他在火头上,话语犀利,把不该我承担的错误一并算账——若是现在,我已懂得不吃眼前亏,当初却忍不下一口气,倍感委屈,当面顶撞回去,为自己开脱辩解。

  那无疑于火上浇油,穆彦岂容下属这样无视他的权威,当即冷冷撂下话,“这是工作场合,不需要谁张扬个性,你要么反省自己,反省不了也可以离开。”

  我被这句话激得脑子一片空白,不假思索就答,“好,我辞职。”

  开弓没有回头箭。

  说了辞职,便只能强忍伤心,装出若无其事,写辞职报告,准备移交工作,等待人事部来找我做例行谈话——但人事经理叫我去的时候,格外温和耐心,反复沟通辞职原因,了解工作状态,当时并没在我的辞职报告上签字。

  第二天,行政部经理苏雯叫了我去,问愿不愿意从销售部调往行政。

  我正后悔自己的莽撞,这下峰回路转,不敢相信自己有这么好运,得人伸出援手。

  那时候我天真地以为,自己或许不是那么差,以为得到苏雯的赏识爱惜,对她满怀感激……到行政部一段时间之后,我才发现,苏雯对我并没有多少青睐,一开始甚至是冷淡的。也许那个时候,她伸手挽留我,不过是恰恰缺个人手,招新不如纳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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