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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二


  “小丫头,结婚了,又快要做妈妈了,就别再那么任性。李哲那个人,看上去脾气还不错,应该不会欺负你,倒是你什么事都固执得很。其实有时候,两个人各让一步……”维东边开车边说。

  “知道了知道了,你好烦。”我心烦意乱,不等他讲完就急急嘟囔着。

  维东这样唠叨地说话,是破天荒第一次。可这些话老妈早说过几百遍了,我哪有心情再听啊。

  维东转头看看我,不再言语。一路开到小区里,他送我上电梯,到了家门口,才说:“进去吧,他肯定很担心。”

  走道上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语声亮起来。

  晕黄的光均匀的洒在维东身上,衬着他挺拔的身形,硬朗的五官,配合剪裁合体的白衬衫,格外的清爽悦目,有一种朦胧人梦的意味。

  记起方才自己的不耐烦,我不由得走到他面前,小声嘀咕:“……刚才我心情不好,你别在意。”

  “傻瓜,”维东呵呵笑了,大手温和地揉着我的头发,“哪有哥哥跟妹妹计较的。”

  “嗯,你也赶快回去休息吧。”我微微笑,帮他揿住电梯按钮。

  维东进了电梯,跟我道别。两扇锃亮的金属门,缓缓合拢,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那后面。

  恬静而温暖的气息在我的发际徘徊着,流连不去。小时候,每次维东他们和别人打架,我就负责把风,偶尔校长来了,我就赶紧吹口哨,然后,维东和哥哥就会拉紧我的手,一起逃跑。那时,也是这样,他们掌心传来恬静而温暖的气息,让我既安心,又着迷。

  而今,十几年的似水时光,无声无息地从指缝中流走,有些东西却固执地沉淀下。

  或许这一次,我们都是幸运儿。

  第二十九章 难道失去才算永恒

  拿钥匙开门,屋里漆黑一片。

  开灯,我直奔卧室。

  没有,每个房间都没有李哲的身影。难道历史重演,李哲又一次从我面前完完全全地消失了?

  心,狂跳,急如鼓点。我靠在床头,努力做深呼吸,告诉自己,不会的,李哲不过是太任性。他就像个负气的孩子,发发脾气,闹离家出走罢了。

  他用了六年的时间来等待心爱的人,他用了那么多心思,一点点介入我的世界,占领我的全部,直到我们的二人世界变成一个完满的同心圆。他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放弃?一定不会!

  不会再失踪,不会离开我,他不舍得,一定不会!

  怎么也睡不着,我歪在床上蒙蒙咙陇。晨光映亮窗帘,又过了好久,直到手机铃声悦耳地唱起,我才一个激灵惊起。

  “阿哲。”我抓过床头的手机,急急叫了。

  “辰薇,是我。”电话那边,传来沈恰然的笑声,“你们两个也太甜蜜了吧,这才上午十点,又要电话传情。”

  我随便支吾了两声,就听沈怡然又说着:“那个药,我老公看过了,说是治疗先天性心脏病的。药的名字我也不会说,反正是美国去年新生产的一种,现在在国内市场上还没得卖……”

  一时间,我有点发懵。之前,我曾假设过N种情况,可唯独没有这一种。

  那药瓶,是打开过、使用过的。里面的几粒应该是吃剩的。瓶身的标签被撕掉,应该是不想被人看到它的药名和主治功能。

  所有的推理,都在指向一个共同的事实——李哲,服药的人,可能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而他,自始至终没对我说过一个字,自始至终都在隐瞒我!

  没有时间再多想,我需要知道真相是什么。

  我神思恍惚,不记得打电话跟婆婆说了什么,只记得路边的繁华如电影画面般,从眼前一一掠过。我回过神时,已坐在飞奔的出租车上。

  虽然和李哲结了婚,可婆婆对我始终有点生疏,怎么也亲近不起来。我不知道这是婆婆的性格原本这样,还是初次见面时,她对我的印象不够好。

  记忆中,婆婆和儿媳仿佛自古以来就很容易成为天敌,如《红楼梦》中王夫人对黛玉的冷淡虚伪,如《孔雀东南飞》里焦母对刘兰芝的苛刻刁难。这一度让我对和婆婆相处产生畏惧心理。

  我当时把这些想法告诉了李哲,他却敲着我的脑门说:“小傻瓜就喜欢胡思乱想。”又笑说,“很正常啊,没有一个妈妈,会喜欢把自己的儿子迷得神魂颠倒的女孩。”

  “迷得神魂颠倒”,当时李哲用了这个说法,我以为他是夸张加搞笑。没想到,那天见到婆婆后,我才明白了一切,不是夸张,而是事实。

  坐在造型质朴大方的圈椅上,与婆婆面对面,我简单说了昨晚的情况。

  “什么?你竟然和阿哲吵架,还把他气走了?”婆婆严厉地看着我,好像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思忖着,婆婆既然这么问,显然表示李哲没有来过这里。

  “阿哲这两天身体不舒服,当然情绪不好,你就不能让着他一点?”婆婆猛地提高了声音。每每在谈到李哲的时候,她平时的优雅风度往往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是什么病,告诉我吧,妈。”虽然很怕得到进一步的证实,我还是选择了正现实。婆婆似乎被吓了一跳,诧异地望过来,半天没说话。

  我诚恳地看着婆婆,“我看到他在吃药。”

  “这些事,阿哲说会自己跟你交代清楚,不要我插手。”婆婆叹了口气。

  “妈,昨天夜里……他的表现很奇怪,好像是另一个人。现在他的手机又打不通,我很担心……”回想昨晚的情形,我始终不懂,李哲怎么连抱都不肯抱我一下。

  婆婆颓然闭上眼睛,手挥了一下,示意我别再说了,又重重地搭在椅子扶手上。

  好一会儿,婆婆才开口,“你们都结婚了,这件事也不该瞒着你。阿哲……在两岁的时候,就发现有先天性心脏病。”

  “当时国内医疗水平有限,虽然做了次手术,但只矫治了部分心内畸形。后来的十几年里,我们想办法把他送去美国好多次。但那些医生说阿哲的病现在已经慢慢发展到重度肺动脉高压,又形成了什么综合症,还有什么病变,情况越来越复杂,完全康复的希望是没有的。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帮阿哲延长生命。”

  虽早有心理准备,我的胸口还是好似被利刃狠狠剐过。只能延长生命吗?延长多久,一个月,一年,还是三五七年?

  “小薇,不要怪阿哲瞒着你。”婆婆恳切地看过来。

  “从小,别的小朋友都快快乐乐地在外面玩,他只能躺在病床上打点滴,不停地吃各种药,小胳膊上全是针眼,他也不哭。”

  “有一次,我看到他趴在病房的窗台上,看外面好多小孩子在玩捉迷藏,眼睛都看直了。就问他想不想出去玩,他却摇摇头,说外面那些小朋友都知道他有重病,跟他玩,只会让着他,没意思。”

  我的舌根,忽而溢满了浓烈的黄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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