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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


  晓维自然是努力地替周然拒绝。周然那种冷情的个性,

  即使她与周然没僵持到现在这样的时候,她也很排斥这些事情,何况现在。

  林爸说:“每回周然自己都没说什么,偏你弄得好像我要跟你借钱似的。我知道你护着你的男人,可我也把你养到二十几年是不是?若要论道理,肯定是你欠我,不是我欠你!”

  晓维气得说不出话来,半天才挤出一句:“我欠你,可他不欠你。”

  她的情绪久久没平复,当又一个似乎熟悉但又不是太熟的号码打来电话时,她一时不查就接了起来,竟忘了那个号码就是周然不对外公开的那个。

  周然说:“你已经下班了吧?我在你们楼下等你。”

  晓维一看,竟真到下班的时间了,她完全没察觉。她愣了愣,一时想不起要和周然说什么,她一言不发地把电话挂了。

  晓维承认自己确实玩不过周然。她她昨晚的落荒而逃,她一整日的故作镇静,都被周然刚才那句话的从容不迫映衬成了一个笑话。也许并非周然多厉害,而是她太没出息。

  她首先想到的应对方法就是叫上几名同事陪她一起出去,让周然无法靠近她,如果他靠近她就大声喊,让他没面子。可是这种幼稚的方法,退回七八年前去做做倒也罢了。如今使出来,丢的其实是她自己的脸。她还想过换上夸张发型服饰戴着墨镜抄一条隐蔽的路躲开他,这个方案比上一个还不可行。

  最后晓维在办公室里呆坐了一小时,胡乱浏览着网络上的奇闻异事,一分钟一分钟地磨着时间。晓维不担心周然上楼到公司来找她。这幢写字楼里还有好多公司没下班,晓维公司里也有人正在加班。他有头有脸有体面,做不来这种事。他也不大可能牺牲宝贵的时间来等她一小时,他耐性有限。

  一小时后,晓维去地下停车场取车。走到半路,她临时改了主意,决定打车或者乘公交车回家。虽然在停车场遇见周然的可能性非常小,但她不愿意去赌一把。她也知道这样躲他不是办法,但她实在很不愿意与周然正面交锋,只好能躲则躲。

  写字楼前也是用绿化带隔开的临时停车场,不时有车辆通过。晓维小心翼翼地穿行其中。即将走到大道边,有辆车紧贴着她开过,晓维下意识地避让,不料那车越过她之后猛转方向。晓维惊叫一声,以为那车失控将要撞到她。但那辆车却停在了她的前面,挡住了她的去路。车窗还未滑下,晓维便认出那是周然的车。

  周然那辆车很技巧地将她堵在窄窄的车行出口与冬青树旁,令她进退不得。车窗完全滑下,周然说:“先上车吧。”

  晓维抿唇把目光瞥向一边,看也不看他,更不愿与他讲话,站在那儿与他僵持着。

  这种僵持状态没持续太久,就被后面一辆猛按喇叭的车给破坏了。虽说那司机的举动违规又无礼,但周然这也分明是违规停车妨害交通,而且他任凭那位仁兄抓狂警告,却没有要动的意思。

  晓维恨恨地咬了一下唇,拉开周然的后车门坐进去:“开车。”

  周然拦路截人的手法虽然无礼了些,但是待晓维上车后,风度又重新回归到他身上。他一边熟练地把车驶到快车道上,一边客气地问:“你想去哪?”

  晓维先前那一点躲闪之意全被他自以为是的行为挑拨成了怒气:“我想去北冰洋,你去得了吗?”

  周然自然不能把车开到北冰洋,但他把车开到了海边。这个季节的傍晚时分,海边本该是游人的聚集地,但昨日里一场大雨使气温骤降,海水里泥沙浑浊,海风也冷得很,游客自然也少了,海边冷冷清清。周然停车的位置靠近码头,远离海水浴场,他俩一两百米的距离内竟没有别人。

  晓维一下车远远地走开,面向岸边,背对着周然。她今日的头发挽得不如平时那么整齐,好几绺长发滑了下来,被海风吹得纷乱。她平时上班时惯穿职业化的深色及膝窄裙,今日却穿了一条长及小腿的浅色休闲长裙,宽阔的裙摆同样在风中飘扬着,就像长在她身后的一双翅膀,仿佛随时都能带她离开。

  “你有话直接对我说就是,何必借律师的口?”

  按周然的谈判习惯,他本该探明晓维目前的状况再开口,以确保自己能够居于有利的位置。可现在他被海风吹得心烦,更被晓维的头发和裙摆舞动得心乱。其实他昨夜没睡太沉,今天又被公司里的突发状况拖住一整天,直到傍晚才勉强搞定,他已经烦乱了一整天。而且根据以往的经验,他知道晓维若是存心想冷场,绝对会一直沉默下去,沉默到地老天荒也不出声。

  晓维转过身面对他,先前在她身后飘舞的头发被风吹得更乱,挡住她的眼睛,令周然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在很久以前就跟你‘直接’说过了:‘我要离婚,请你成全。’就是这么简单,只需要你一句话就可以解决,可是你一直不肯,所以我只能另想其他办法,难道不对吗?”晓维把头发胡乱地往耳后一拂,这回周然看清楚了她的表情,她竟然在笑,那笑容看起来很优雅,却让人很不舒服。

  “我们很久以前约定过,我们两个人的事情由我们自己解决,不要让其他人介入。”周然被海风吹得突然偏头痛,那痛感来得强烈,以至于他的大脑出现了暂时的短路,居然说出这么不合时宜的一句话。他刚说完就知道失策了。

  “其实我也不愿让其他人来处理我的私事……可是这个决定权明明在于你。只要你尽早地同意离婚,我们自然就不必闹上法庭了是吧?至于你说的‘我们两个人的事情’……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晓维把又挡住她的脸的头发再度使劲地拂到耳后,口中重复着那几个字。她想要表达的自然不仅仅是这几个字,但是她想不出如何表达才能保全自己的体面。从她自己口中说出那些暧昧事,何尝不是在扇她自己的脸。

  周然心思通透,自然立即便明白了这次突变的缘由。他自昨晚起就开始怀疑过这种可能,也抽空向李肆打探过肖珊珊那边的动静,但是无果。如今只凭晓维的这句话,他的猜想便得到了证实。

  “不是你想的那样。”因为不能确定晓维是如何知道的,又知道了多少,只怕多说多错,周然谨慎而含糊地辩解。但想来她所得到的信息只会比事情真相更糟糕,对自己更不利。

  “你又知道我想的是哪样?”晓维反唇相讥。

  “这是个误会。”周然继续谨慎地含糊其辞,他心里也明白,有些名字和事情,即使大家都心知肚明,也是不可以提起的。

  “你一向不屑于辩解的,你这样都不像你了。”晓维又笑。

  “我做过的事情我不否认,也不想辩解。可是我没做过的,我不愿意担当。”

  “什么做过的没做过的,你故意讲绕口令转晕我对不对?你慢点讲,我反应迟顿,听不明白呢。”晓维挑衅地说。海风有些大,他俩站得又有点远,必须要大声讲话对方才听得到。晓维平时说话轻柔,此时这样喊话还真不习惯,没说上几句声音就有些哑了。

  “林晓维,绕来绕去的人是你不是我。你这样讲话累不累?”

  林晓维之前隐忍的、憋屈的、摸不清状态的情绪,终于找到突破口了。“再累也没有你累,忙工作,忙兄弟,忙佳人,还要分神来讨好你的糟糠妻,看得我心疼不已,恨不能借你三头六臂替你分忧。”

  话已出口,晓维心说,这都什么和什么,乱七八糟太没水准。都怪她缺乏实战经验。不过周然今天也缺乏以前那种压迫人的气势,一味地装傻卖乖,发挥也很失常,所以她也不算太丢脸。

  周然不出她意料地继续装傻:“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太累了,我都看不下去了。”海风突然更大了,晓维不得不把声音提得更高,“我虽然天生不俱备李蓝姐那样的心胸,但也读过许多年书,像‘先人后己’啊‘尊小爱幼’啊之类的道理也是明白的,而且我从小就有个怪毛病,别人若是喜欢我的东西想借一阵子用用,我宁可送给他。你看,现在这样,我成全你,你也成全我,难道不好吗,你怎么就不肯让大家都自在一些呢。”

  说完这堆话,晓维好一阵咳嗽,咳得几乎要吐。不是被风呛的,倒像是被自己那一番远胜于周然的虚伪做作的话给恶心的。

  周然突然间逼近她。晓维向后猛地一退,被他一下抓住胳膊,并且往前使劲一拽。晓维甩开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刚才已经贴近岸边的铁索,再向后退就要掉进海里了。

  “以前我如果做过什么让你不舒服的事情,我愿意认错。可是现在你对我的那些指责完全是子虚乌有。我以前曾经骗过你吗,所以我的话对你来说这么没有可信度?以前也好,现在也好,你心里有气,为什么不直接了当地抗议,哪怕是吵闹,而非要用这样的方式来解决?”

  “反正左右都是你的理。你有别人是因为我不够好,我不吵不闹是因为我不重视你,现在我竟然还敢冤枉你,简直是罪大恶极。你刚才说什么‘我应该直接了当地吵闹抗议’?哦,原来你是喜欢泼妇型的,偏偏我还以为你喜欢温顺知趣识大体装聋作哑的笨女人,你早说啊……”

  周然今天本来气就不大顺,被晓维噎得越发不顺气,直接打断她:“你别故意跑题歪曲我的话。我现在只向你解释一件事。我不知道你都知道些什么,可是现在我与她已经没有任何关系,有关她的任何事情都与我无关。你听清楚了吗?”

  这个傍晚的海风也像个看热闹的市井无赖,之前呼呼地狂刮,偏要等周然说最后一句话时一下子安静下来,让周然最后那个问句显得格外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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