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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以前他们只要两句就搞定:“我明天X点到家。”“知道了。”或者索性是他下飞机后才通话:“我回来了。”“嗯。”

  也许刚才他给林晓维打电话时,他父母正在旁边听着吧。周然作了这样的结论。

  周然在车上一条条地翻看着手机短信。一百多条,有未接来电通知、电子报、广告、客户的问候、朋友发的黄段子,形形色色……唯独没有林晓维的。

  周然删掉所有短信,顺便删掉了之前几天肖珊珊的通话记录。

  早在早在晓维向他提出离婚前,周然已经中断了他与肖珊珊的关系。只是这个一直很淡然很懂事的姑娘,在分手这件事上,不如他所想的那么干脆利落。

  最近忙得焦头烂额的周然自然不愿为这种小事分心,所以他冷处理,淡处理,一直拖到今天。

  周然在机场外面遇上一位背着孩子看不出年龄的妇女,拦着他的路哀求:“这位大哥,孩子已经一天没吃饭了,能给我们娘俩点钱去买个饼吗?十块……五块也行。”

  周然后退一步,以免有诈。但他也懒得纠缠,在那妇女又开口时,递过去一张百元钞票。

  “您真是个好人,好人一生平安,一生平安。”那妇女语无伦次地深深鞠了几个躬。

  周然直到飞机起飞时,还想着那憔悴妇女感激涕零的表情。

  其实刚才他给出租车司机钱不用他找零时,也收到了一句“好人一路平安”的祝福。

  几十块一百块钱就能成就一个好人的话,那好人也太容易做了。周然苦笑。

  他之所以对“好人”这个字眼儿如此敏感,也许因为他今天去看了生命已进入倒计时的贺教授。周然至今仍然记得,贺老给他们上第一堂课时说:“同学们,首先要做好人,其次才做好学问。”甚至刚才他告别时,老人仍在他身后念:“周然,‘先做人,后做事’,这话永远不过时。”

  周然倚着靠背,揉着眉心,想想自己这些年在生意场上的表现,总结一下无非就是巴结逢迎强大者,打击欺凌弱小者,然后从瓜分而得的好处里拿出一点零头投资善事,赚好名声。花最少的力气用合情合理的手段取得最高的分数,一直是他擅长的,无论学生时代,还是踏入社会。

  他口碑一直不坏。但好人这名号,他自知受之有愧。

  他不是好儿子,与父母的关系疏远了多年,若不是有晓维从中调和着,本来会更糟。

  他不是好丈夫,任何一个与妻子走到如此陌路的男人,都不可能是好丈夫。

  他不是好朋友,他与唐元的妻子李蓝曾是同班同学,他与唐元有多少年的交情,与李蓝的交情也有多久。而今天他千里迢迢来祝福她的丈夫与另一个女人爱情结晶。

  他也不是好情人,刚才他离开时,病房里传出肖珊珊撕心裂肺的哭声。他没对那姑娘乱动情,也没骗过她,可她毕竟在他失意非常低落的时候,给过他很多的慰籍。他曾以她的保护者姿态出现,但现在,他显然已成为伤她最深的那个人了。

  按周然对肖珊珊的认识,这件事情应该到此为止了,她不会继续纠缠。

  他自认虽然经常失败,却几乎没看错过人,无论朋友还是敌人。或许只除了路倩那个例外。

  周然抚着有些疼痛的额头,心想自我剖析反省实在不是件愉快的事。他一向是善待自己的,跟别人纠结可以,但很少跟自己纠结。都怪他今天遇上的事都不太顺心,让他有点犯堵。

  周然在飞机的低鸣声中想起早已成为过去的某一年。

  那时候,他进入事业最关键的时期,他与林晓维的关系也降到了冰点。他夜不归宿,她不闻不问。那时他很不愿回家,那时晓维也很不愿意见到他。

  起初周然只是逢场作戏地玩。所谓的玩,在周然心中,其实也是工作的一种。玩的程度取决于他交往的圈子是黑是白还是灰,也取决于他的规则与自制力。如果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合,会偶尔玩过火。

  第一回玩过火,周然懊恼又羞愧。面对似乎不知情的晓维,他试着用善待她来作补偿。

  他在接下来的一周里尽可能早地回家,他计划带晓维出去散心。晓维并不领情,她回应他的是比他更晚回家,拒绝他的一切提议,拒绝与他的交流。

  周然现在想想很感慨。可那时候就是这样造化弄人,他俩在岔路口上一次次擦肩而过。比如一两周前晓维努力向他示好时他心里烦乱对她无视;待他转头想接受她的好意时她却已经将好意收回。

  玩过火这件事其实很像吸烟,没吸烟前都知道那东西是无益的,一旦吸上就无所谓了;第一口总是难受的,后来就渐渐习惯了。

  所以,面对晓维的漠然,周然也不再觉得这件事会让他理亏了。他渐渐地将这视为理所当然,视为游戏规则的一种。他需要做到的,只是将这种游戏控制在他自己的规则内。

  那时候唐元给他引荐了一个新项目。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每周都飞一趟X市。

  远离家园的地方顾及少,玩起来比较放得开。那天生意谈得很成功,晚上在夜总会庆功时,来了几个漂亮姑娘作陪。领班介绍,这是本市高校的女学生。

  有人拉了其中一个塞到他身边:“瞧瞧这一位长得有点儿像谁?”

  那姑娘就是肖珊珊,长得与当年的路倩有着五分相似,笑起来怯怯的,把细肩露背连衣裙穿得学生气十足。

  他们散场后,周然顺理成章地带了肖珊珊出去。她迟疑了一下,没有拒绝。

  周然没带她去饭店,而是请她边吃冰淇淋边聊天。

  “你做这行多久了?”

  “两周。但今天是第一回出来。”

  “学校若是知道你做这个,会给你处分。”

  “我在赚学费。我欠学校的钱。”

  “你父母知道会生气伤心。”

  “我没妈妈,我爸病了。”

  那天吃完冰淇淋,周然送她回学校,很意外地发现这是他的学妹。他把钱包里的现金分给她一半。

  肖珊珊说:“你如果愿意送我回夜总会的话,我还能再赚点小费。”

  周然说:“既然你收了我的钱,今晚就该听我的安排。回宿舍去睡觉。”

  两周后的一个晚上,他又见到那姑娘,在豪华饭店里。那姑娘熟练地端着盘子在他们的雅间里进进出出,并且认出了他。

  她下班后在路灯下等着周然,告诉他自己没再去夜总会工作。她感谢他的告诫,因为后来有两名女同学涉入一场案子,被学校开除了。

  当周然有机会第三次见到肖珊珊时,已经是暑假。她穿着商家的广告服,在一个国际展会上发传单,用中文英文与日文为客人耐心地介绍产品。她做得很卖力,声音已经有一些哑。

  周然承认,他在那一瞬间也许产生了时光倒流的错觉。在他的大学时代,他也曾看着他当年的女朋友这样争分夺秒地打工,在别的女同学逛街打扮的时候,她却把赚钱当作世间最好的娱乐。

  周然的动机也许很单纯。他为这姑娘勤劳执着的赚钱精神所触动,所以他问肖珊珊愿不愿赚一笔外快。他邀请肖珊珊作他的临时翻译,陪他去一趟日本,谈一笔生意。

  肖珊珊陪他在日本顺利完成任务。他们在国外一周相安无事,却在回国后的那一夜,肖珊珊借着酒意扑进他怀里。周然拒绝过她,但他没把理智坚持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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