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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生病的功用

  接下来的那个星期,我没有看到若兰回来,也没有看到阿问出门或者离开,因为我又生病了。

  “铃——”门铃响了。挣扎了半天,最后我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开门前扫一眼衣橱前的镜子,发现自己的脸颊被烧得通红,眼皮沉重地看不清楚。

  “我泡了杯热奶茶,拿上来给你喝。”嗯?我烧昏头了吗?眼前的人是阿问吗?

  “阿问?……热奶茶?”我的脑子不太清醒,连阿问的笑容都抵挡不了病毒的力量。阿问看我不对劲,便把热奶茶放到鞋柜上,赶紧扶住我往房间里走去。

  才走了不到几步路,我的眼前就一阵发黑,我听到阿问在喊我,很想回答他却无法说话。后来我听到房东跟房东太太的声音,随即又感觉到有人把我抱起来。学过护理的房东太太叫人把我放在床上,把我的双脚略略提高10厘米,我这才能看见眼前的事物。

  大家赶紧送我去医院挂急诊,我的眼皮重得几乎撑不开,好脆弱好想哭。才这么想着的时候,眼泪就先一步夺眶而出了,真惨。

  阿问把我抱到房东车子的后座上,让我靠在他的怀中并轻拍着我的背,轻声温柔地说:“别哭别哭,有我在……医院一会儿就到了。”

  听着阿问的声音,我安心地闭上眼睛,慢慢地睡去……

  “啊,你醒了。还不舒服吗?”我醒过来,发现阿问就坐在我的病床边,他起身摸摸我的额头说:“嗯……我还是去找医生好了。”

  医生检视我的状况后说我可以不用住院。阿问递给我一杯温开水,笑着说:“还好没事。”他转身开始整理东西,背影有些落寞。虽然很不是时候,但我忽然很想问他跟若兰怎么了,若兰回来了没有?该问吗?

  “阿问,”我终于还是耐不住性子地说,“你跟若兰还好吗?”话一出口,他的背影有一丝迟疑,随即转身坐到我床边微笑着说:“被你发现了啊?”果然,阿问当时除了若兰什么也看不见,他并不知道我跟黄子捷都看到了那冲击性的一幕。

  “我没把她保护好,她跑出去跟恶魔玩了。”他语带轻松地说着,我却感觉到一股无奈的气息。就是开黑色跑车的恶魔吗?我开始不能理解阿问对感情执着的标准在哪里了。若兰的确是个好女孩,温柔甜美的,善良正义的,善解人意的,不过我所看到的若兰是不是全部的她呢?其实我跟阿问的心里都有底,只是不点破罢了。

  打完点滴已经凌晨两点多了。回到家后,阿问扶我躺到床上:“如果不舒服就打电话给我,我就在楼下。”他再摸摸我的额头:“应该没有发烧了,我真是个不会看人脸色的人,呵呵。安心睡吧,晚安。”

  不知为什么,听到阿问这么一说我就想起了黄子捷,他总是很注意我的身体状况,而且他实在很厉害,只要我的脸色有点不对,他就知道我不舒服。也许他是世界上最会察言观色的人。盯着衣橱前面那一束几乎要枯萎的黄玫瑰,我的思绪开始混乱起来。

  之后的几天,每天三餐,阿问都会拎着稀饭来照顾我。我知道他是在等若兰回来,顺便找些事情做,比如说照顾一个脱水的病人。我发现我常常是别人“恰巧、顺便”的实验品,真可笑。不过无所谓,我对阿问已经没有奢求,顶多盯着他超过一分钟以上会心跳加速胡言乱语而已。

  “医生说你要多喝点水。”阿问为我倒了杯水。“铃——”门铃响了,阿问帮我去开门。“啊,你是?”是梅芬的声音,我赶紧喊道:“梅芬吗?进来吧。”梅芬脱了鞋拎着水果进来,带着她的男朋友,张毅东。

  “还好吧。你又挂啦?”梅芬坐到我的床边摸摸我的额头。

  “那,我先回去了,等会儿再来。”阿问笑着走出去。我的落寞被梅芬看出来,她推推我的手笑了。

  “别误会。他是我楼下芳邻的男朋友,我无福消受啦。”

  “你什么时候复诊?”梅芬没有追问下去。

  “跟医生约的下午3点,阿问会载我去。喔,就是刚才那个人。”

  梅芬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还想说我等会儿有事,不能陪你去咧。”嘿,这小妮子真狡猾。“喔?约会喔?真是有异性没人性。”我提高声音逗她。“哪有啊——我们和绍强约好要去龙潭。”

  龙潭?该不会……“绍强说要先拿东西给他哥哥再出去玩,真可惜你不能去。我会跟绍强说你生病了,要他来探望你。”听到梅芬的话,我心里的震撼不小,他们会到疗养院去吧,会看到绍平和小茹吗?

  梅芬他们走后,阿问上来叫我去复诊。电梯里,阿问忽然说出他的感受:“其实这几天我好多了,还好有你。要不然我的日子一定很难过……”

  “呵呵,没想到我生病还能有这种功用。”我傻傻地笑起来,很白痴。其实我是不知道要说什么话才好,在电梯这么小的空间里,很容易感染上紧张的气氛。

  “该拜托的人是你们!”

  电梯门开了……我觉得,这世界上让我想不到的事真多,多到让我昏倒。

  怡君用力抱着靠着墙壁的黄子捷狂吻了起来,我一眼就对上了黄子捷的眼睛。他没有任何反应地被怡君吻着,就连我跟阿问出现在他眼前也没推开怡君,只是闭上眼睛。我的心忽然掉到不知名的地方去,空荡荡地难受得不得了。

  怡君发现有人从她身后的电梯出来,便停住她的煽情动作,她泪眼回身看到的是思绪混乱的我。我转眼看着撇过头去的黄子捷时,怡君便拉着我哭道:“小华。”

  这状况已不是用什么窘境或尴尬可以形容的了,我开始觉得自己有点诡异,听着怡君的抽咽却望着黄子捷的侧脸,看得出神。

  “请你不要抢走子捷,拜托。”在我怀中哭个不停的怡君对我说着,我看着怡君的眼泪,竟没有任何同情的念头,野蛮的血腥味从我的头颅开始蔓延。

  快要受不了也厌极怡君的做法,我缓缓地说:“该拜托的人是你们。”怡君抬头看我的表情,让人更生厌恶。

  也许我除了身体上的病痛,心也病了,而且病入膏肓。

  “如果你真的爱他,就该只对他一个人好。不要再跟别的男生在一起了,你现在这算什么爱,你爱他吗?”“他当初选择你,就是因为喜欢你,不是吗,不要再三心二意的了,算我拜托你,拜托你可以吗?”一连串的胡言乱语脱口而出,我只想好好发泄。

  大家当场就傻眼了。怡君停住哭泣,黄子捷回头直盯着我,还有阿问略为诧异的表情。我在干嘛?牎鼓起勇气,我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宿舍。

  跑到山樱树下撑着生病还未痊愈的身子,我有点喘。阿问跟着我出来,在我的身后静待着没有说话。

  不一会他上前将双手轻放在我的肩头,我有点惊讶。在阿问的心中,我失去坚强的形象了吗?

  “其实,我一点也不坚强。”忽然不想让他猜测我的个性想法,我没有特意想给人坚强的印象。即使是乐观外向的人,也有绝望沉默的时候;即使是强装独立开朗的人,也希望能够受到疼爱保护;即使……我止不住地泪水狂泄,其实我不想哭却硬是关不紧水龙头。

  阿问走到我的前面,好像在犹豫着什么。我用力擤擤鼻子擦干泪水,抬头给他一个微笑。阿问放下矜持,有点僵硬生涩地摸摸我的头。

  “抱歉。”他说,手像是不知道该什么时候停止一样,摸到最后,我觉得自己像一只小猫或小狗之类的宠物。我忽然“噗嗤”笑出来,笑得阿问也不知所谓地傻笑着。

  在阿问载我去医院的路上,我一直想着黄子捷,没来由地想着他。觉得他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就连刚才那种情况,也不见他有任何的强烈反应。他的难过愤怒不堪,我都没有看见,我还是比较喜欢他为我捧着黄玫瑰时的笑容,即使他是怡君的男朋友也无妨。

  也许有一天我会不小心爱上有着这样温暖笑容的他,不一定。呵,不过也有可能没有那一天的来临,因为我是个爱自己比爱别人多的人……

  “下星期我们去烤肉,霞云坪。”嗯?我躺在床上盯着梅芬的笑容,烤肉?不会吧……

  “你忘了啊,说好要一块儿办个烤肉会。我看你身体这么差,带你出去散散心啊——”望着梅芬削苹果的动作,我不知道是该拒绝还是接受……她是个很为我着想的人。就算我有着满肚子的秘密,她也会静静地待在我的身边,虽然有时候有异性没人性,呵呵。

  “嗯……有谁去?”“我,毅东,绍强,绍强他哥哥和他哥哥的女朋友,你,还有吴宇凡跟佳涵吧。喔,还可以找你的芳邻男朋友啊——呵,不找芳邻。”梅芬说完将刚削好的苹果,装在盘子里递给我。“对了。他哥哥叫绍平,感觉好像是你喜欢的那一类型。不过,人家有女朋友了……”梅芬吐吐舌头说着,我心头纠结了一下,觉得这小妮子的敏锐度实在厉害得要命,至少对我而言。

  “嘿,毅东咧?去哪儿了没陪你?”我笑着转移话题。

  “嗯?他和绍强现在有事。不过一会儿会来接我。”梅芬笑着说。“他们两个人很好?”我指的是毅东跟绍强,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梅芬点点头:“是啊,高中就在一块儿的死党了。他们还经常背着我讲悄悄话。”啊,都是这么久的朋友了,绍强没有跟毅东说些什么吗?我忽然开始怀疑上次去“金星”吃下午茶,到底是偶然的巧合还是完美的预谋?如果是巧合,那也真是太巧了吧;如果真是预谋,相信梅芬也一定被蒙在鼓里。

  “喂,我得走了。记得下星期要去烤肉喔!”梅芬的手机响了,可能是毅东来接她了。我还没来得及决定是否要去烤肉咧。

  总觉得我又掉入某个人的陷阱之中了,唉,怎么办?

  星期五的晚上,我认命地坐在电脑前赶着毕业制作。才坐下没多久,门铃响了。

  “嗨——乳酪蛋糕.”若兰盈盈地笑着,捧着跟上次一样包装精致的蛋糕盒。好久没看见她了。

  “嗯?你又喝热奶茶啊?别喝了,我带了冰的奇异果汁给你喝呢。”若兰说着就把热奶茶拿去厕所倒掉,我来不及阻止。

  “你……你还没回房间去?”我坐下来端视着满得快要溢出来的奇异果汁,不知从何下手。若兰古灵精怪地点点头,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阿问可能在等你,不回去看看?”不知怎么地,现在我看到快乐的若兰时,满脑子只想到阿问此刻不知道有多难熬。若兰真的不明白阿问对她有多深情吗?

  “我知道他在等我……只是我不知道要怎么进去,怎么面对他。”若兰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能感觉出她的确很在意阿问。只是相爱的这两个人之间出了怎样的问题?我都不知道该不该问。

  “我觉得阿问很爱你,也很担心你,你赶快回去吧。”我直扑扑地说出心底的感受,而且心中喃喃地反复想着:“请你赶快回到阿问的身边吧,请你不要再让他一直等待了。”当然这些话我是说不出口的。若兰一脸为难地看着我,怎么了?

  “怕他生气嘛——不敢进去 ——”她吐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然后又补充道,“好,我回去看看他。”

  最后要走的时候,若兰露出半正经的笑语说:“我爱阿问,但我是个没有办法只喝热奶茶的人。”电梯门关上,我也愣住。若兰是个敏感的女孩,她知道我有满腹的疑问,才跟我说这句话的吗?

  那一晚我失眠了……

  “小妞——还在睡?赶快起床了喔,我和毅东、绍强大概半个小时后会到你住的地方喔。”我从被窝里爬出来接电话,一劈头就被梅芬开朗的声音惊醒,喔,对了,今天要去霞云坪烤肉,得赶紧起床准备一下。

  收拾妥当后,我站在窗口,看到一辆白色的厢形车转进我家巷子里,梅芬推开车门抬头向我挥挥手,我也跟她挥挥手示意要下去了。

  “真慢,”梅芬拉着我的手上车。“我可是跑下来的耶,这位大姐。”我苦笑,一坐上车就看到毅东回过头说:“嗨,身体好多了吗?”绍强也回头看我,笑着说:“好久不见。”我忽然又想起“完美的预谋”那件事情。

  “现在呢?要去哪里?吴宇凡说他们先去霞云坪,佳涵说下午有事,所以自己先骑车去了。”梅芬探头问他们俩,“去龙潭接绍平跟小茹,他们在疗养院等我们。”绍强说。我摸摸我的包包,看东西是否都带齐了。“啊,我忘了带相机。”梅芬忽然转头跟我说。“喔,那我上去拿好了。”我把包包放下,推开车门跑上楼去。

  由于懒得脱掉球鞋,开了房门我就跪着移动步伐进衣橱里拿相机,“嘿咻,真累……呼——”我喃喃自语地边低头说着边移动膝盖前进。不料一到门口,手上的单眼相机就被拿走了,还看到一只手伸过来,仿佛是要扶我起来。

  一抬头就看到黄子捷浅浅笑着对我说:“你在做什么傻事啊?蠢蛋。”这下可好,我没想到他还会出现在我的面前,超尴尬的。沉默又开始游走在我们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填补这怪异的气氛。

  口袋里的手机开始响起音乐,我边望着黄子捷边迟疑地接听电话。“喂?你在你家迷路了吗?”梅芬在电话那一头说着,我还跪在地上正要起身回话,忽然黄子捷蹲下来半跪在眼前抱紧我,手机被他碰到地上去了。

  我正要挣脱他的怀抱,再大骂他莫名其妙的时候,他突然撑住我的肩头,轻轻地吻了我的嘴唇,用一种非常不可思议的温柔……

  整个脑袋“轰”的一声完全空白,我瞪大眼睛僵住,没有任何反应。

  地板上的手机在黄子捷轻吻着我的同时,不断响起音乐……

  在我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他侵犯了我的行为自主权。照道理说我应该赏他一巴掌,不,照我的个性应该会甩他两巴掌以上。可为什么我回过神却在观察他的举动?为什么撑住我双臂的手在略略颤抖?老实说,我几乎分辨不出颤抖的是我,还是他。

  在手机音乐响起两次循环之后,他松了双手,没有任何悔意地对着我浅笑。盯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我愣了老半天。直到我的手机音乐再度响起,他将手机接通,举放到我的耳边。

  “小华?你没事吧?身体不舒服喔?怎么不接电话?”梅芬着急地在电话另一头叫着。“没事,我拿到相机了。”我一边望着黄子捷一边回话,“嗯,好,等会儿见。”

  站起身关好房门,拿过他手中的单眼相机和手机,我低头转身想进电梯间去。黄子捷也许是猜不出我的情绪,于是在电梯门快关的时候撑开,然后进来像个孩子般地说:“你要出去?”他就是这种人,分明在担心些什么,却又要强装没事地尽说些无关痛痒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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