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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他们相遇这么久,又错过、忍耐、等待了这么久,终于在这异国的漆黑的夜里,得以暂且抛开一切外物再不理会,心意相通,又互诉情衷。

  他们像是被滚热的青铜浇铸在一起的塑像,又紧紧贴合着,拥抱着,间或亲吻,低声交谈,就算偶有路人经过,拿诧异的眼光盯着他们,也并没有人注意。在瞬间经历过大喜大悲两重天地之后,潘希年的酒劲又一次翻上来,她疲惫不堪,就这么在费诺怀里睡着了,泪痕尚未干透,嘴边却挂上了恬美的笑容。

  这次费诺没有再叫醒她,而是默默地背起她,在安达卢西亚的月色之下,回到了宾馆。这一路是陌生的,又是熟悉的,他觉得他们仿佛又回到两年前那个夜晚,她也是这样,安静乖巧地伏在他的背上,也许早在那一天起,一切的结局就已经悄然写定了。

  把潘希年送回房间之后,她几乎是立刻倒在了床上,长发散了半床。眼看她是决计爬不起来洗脸、换衣服了,费诺还是没有叫醒她,去浴室打湿毛巾,轻柔地帮她擦干净脸上的泪痕,潘希年动了一下,勉强睁开眼睛,说:“不要走……你不要走,我怕是做梦,你一走,梦就醒了,空了……”

  费诺这时正在帮她擦手臂和双手,听到这句话动作停了一下:“我不走,你安心睡。”

  潘希年挣扎了一下,从床上撑起身子,醉眼迷离地看着他半晌,凑过去想亲吻面前那个晃动的人影的脸颊;却因为醉得太厉害了,一下子落了空,原以为她会就此放弃,可她还锲而不舍地凑上来,一次又一次;费诺看她这样,拉过她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微微凑过脸,就停在她唇边。

  视线虽然模糊了,希年还是感觉到那个在云端晃动的身影停了下来,并且给了自己真实的力量。她觉得自己这次能成功,就吻了上去,真的触到了那人的脸颊。费诺侧过视线,看着她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容,得意而又满意的,只是看上去,比之前还要醉得厉害了。

  他忍不住又一次去亲吻潘希年的嘴唇,这个亲吻绵长而辗转,直到潘希年要喘不过气了,他们才放开彼此,费诺看着潘希年潮红的脸颊,依依不舍地亲了亲她的指尖,跪在床边给她脱鞋。

  她的脚踝一如记忆中那样纤细白皙,不堪一握;只是之前在石板地上跪坐得太久,被粗糙的路面磨出一丝丝的红痕。费诺的手指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些新生的伤口,圈住温暖而柔软的脚踝,替她脱下了宝石蓝的凉鞋。

  潘希年已经完全睡着了,微微弓着身体,甜美,又毫无防备。费诺任由自己注视她的睡眼良久,才从这自我沉迷中醒来,笑着摇摇头,拉过薄被帮她盖好,又仔细检查了门窗是不是锁牢,这才踮起脚尖,无声无息地关掉灯,退了出去。

  费诺发觉自己来到了深夜的赭城。

  穿过金庭那宽阔的廊院,他走进了夜色里的常春藤院。月在中天,又在眼前的池水里,轻风拨动水面,水纹摇曳,如同被拨动的琴弦,水里的一轮月亮也摇晃了起来。不知怎么他赤着脚,冰冷的大理石地面被月光照得亮白如银,他悄无声响地踏上去,如同踏进银色的河流里。

  庭院墙头高大的石榴花丛依然灼艳似火,但夜色温柔之下,那惊人的艳色也柔和起来,空气中满是柑橘树的芳香,这芳香托着他漂浮起来,飞过会灰墁雕花的使节厅,再一次回到了狮子庭院。

  月光更加地耀眼了起来,庭院里的溪流灿如水银,无声地流动着,皎白的光洗刷着庭院里森林般的廊柱,松柏的长阴化作银黛色,光阴绰约之间,那些早已远去尘封的人和事,依稀流转回人世。

  所有的喷泉都在欢唱。费诺听见远处传来人们的低语和说笑,拨弦的乐声和手鼓声更加遥远,而侍者们行动时环佩叮当,请清脆的金玉之声久久缭绕不去。燃烧着的火炬的松脂香,被往来宫廷各个角落的贵族和妇人身上的馥郁香气全然地遮掩了,茉莉、玫瑰和乳香的浓烈香气笼罩了一切……

  但这些又并不重要,他继续往前走着,四周又迅速地寂静和黑暗了下来,只有苍白的月光指引着他的道路,他从未这么熟悉过这里,从未走得这么快,也从未这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大理石依然森然地贴着脚心,他的身后拖着巨大的黑色的阴影,在这样晚风熏然的夜晚,他独自在漆黑的宫殿里,找寻着一个人的踪影。

  头顶上方漆黑的穹顶陡然散发出光芒,那漩涡一般的日月星辰仿佛随时会倒下来,挟带着无尽的能量和与欲望,带着他来到那扇满载传说的花窗。

  于是费诺看见他要寻找的人,她正在爱霞轩的窗前,眺望着远方无尽的星光和月色,就在她的手边,月光流淌下来,汇成七彩的河流。

  她听见他的脚步声,转过头,月光下的面容,清晰一如心口最深的伤痕。

  费诺猛地醒了过来。

  梦境里的种种分明是冰凉的,但醒来之后的身体却滚烫。费诺知道这高温的源头,苦笑着坐起来,看着窗外的月光,梦境里最后的面容,又一次浮现在眼前。

  他不得不冲了个澡,顿时睡意全消,正在慢慢穿衣服,想着接下来的半个夜晚怎么消磨过去,忽然一个奇怪地声音透过半掩的浴室门传进耳中。

  他们的房间在一楼,费诺又留了窗,他以为是这个城市无处不在的流浪猫不请自来,衣服也没来得及换,围着浴巾直接就出去了。

  刚出去他立刻就后悔了。

  哪里有什么野猫,正在不懈努力从花园一侧的阳台攀进屋子里的,分明是之前应该熟睡了的潘希年。

  看动作她还是宿醉未消,手脚乏力,不算太高的栏杆怎么也翻不上来,跌跌撞撞的样子看得费诺一阵阵心惊肉跳,赶快几个快步拉开阳台的门,抓住还在继续努力的潘希年的手,说:“希年,你松手。”

  潘希年迷迷懵懵仰起脸,送给他一个甜美然而清楚暗示着“我是醉鬼”的笑容。

  费诺听见自己叹了口气,抓住她另一只手,半边身子翻过栏杆,硬是把潘希年从栏杆另一侧提起来然后抱着她的腰,把人安置在栏杆上,皱着眉头说:“怎么不走门?”

  这时风一吹,潘希年醒了几分,就看见月光下费诺的身体,宽而平的肩膀,利落的线条斜收到腰,勾出劲瘦的腹部和腰线,这是长于锻炼的体格。他的头发还没来得及擦干,水珠顺着颈项滑到胸口,再蜿蜒而下到更低的地方,月色下的身体如同披了银色的缎子,从头到脚都在发光。潘希年有点庆幸夜色给了她掩护,让费诺不至于看出自己红得要烧起来的脸色,低声说:“我醒来,你就不在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坐在这里了。”

  说完她作势要跳下来,费诺看她平衡都平衡不料,赶快用手接住她,潘希年就这么跌进了他的怀里。她的脸正贴着费诺的胸口,好像瞬间有一块烙铁熨过。潘希年心慌意乱地想让开,下意识地就攀住费诺的肩膀,手搭上去,发现一样也是赤裸的……

  费诺何尝不是有些尴尬,只是他见潘希年手忙脚乱在自己怀里乱扭,肌肤相贴,又互相摩擦,知道这样下去只会让事情更糟。于是沉下声音:“希年,别动。”

  潘希年似乎也瞬间醒悟过来,再不敢动;趁着这个机会,费诺抱起她来,正好一进门的手边的壁炉高度宽度都合适,就把她放了上去,握了握她的手:“我就来。”

  他进浴室找了件浴袍披上,系好衣袋后再出来,月色这么好,也不需要开灯,只见潘希年还是乖乖地坐在壁炉的边缘,看着他朝她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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