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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眼前的青年的双眼几乎在同时黯然了,但是费诺又说:“她是我老师的女儿,现在我照顾她,所以我们一起生活。”

  这个答案又立刻给了何塞希望,他抬起眼,追问:“这说明什么?”

  “说明我们住在一起,但不是情侣。”这次开口的是潘希年,快速又略显生硬地接下了所有的话,“你要问的问完了,我们可以换个话题了吗?”

  何塞完全没有注意到潘希年的僵硬,竟开心地一抬手,转脸对胡安娜说了句西班牙语,语调又一次轻快起来。

  胡安娜并没有急着读诗,而是和潘希年一样,眺望着远处宫殿的轮廓,说:“希年,关于赭城,有很多很多的传说。但是大多是关于阴谋政治甚至死亡,和爱情相关的太少了,我想大概是对于末代王朝来说,爱情实在是太无足轻重。不过我倒是听我朋友提起,本地的年轻男人,要是有了心爱的姑娘,就会带她在夕阳落山的时候上赭城。那里有一扇被誉为‘通往天堂之门’的窗子,只要站在窗前一起看向远方,就能永远幸福。姑且不论真假,也算是为这个鲜血和眼泪浸透的宫殿的一点美好的粉饰吧。费,你这么喜欢这里,有没有听说过这个传说?”

  最后一句毫无预兆地换成了德语,她含笑望向费诺。费诺在她注视之下,终于点了点头,也用德语说:“我觉得那里的窗子都很美,每一扇都值得驻足停留。你说呢?”

  她笑得微妙:“哦,别和我说这个,和我说没用。”

  何塞迷惑地看了他们好一会儿,终于抗议:“怎么说起德语来了,这不公平。”

  他们在赭城夜色的陪伴下吃晚饭,吃饭时有人在远远地弹着西班牙吉他,缠绵的悠远的调子,听起来像情歌。就是在这样的乐声中,胡安娜开始念诗了:

  当他饮的酒

  使他醉梦沉酣

  连打更人也合上了双眼

  我胆怯地走到他身边

  好比一个人想要靠近

  却又假意流连

  我轻轻接近他

  犹如一个梦

  那样难以察觉

  轻盈好似一声喟叹

  我亲吻他的咽喉——洁白的珠宝——饮他湿润的红唇

  就这样和他度过一晚

  甜蜜地直到黑暗也微笑起来

  露出黎明的皓齿

  情诗犹在耳侧,潘希年情不自禁地去寻找费诺的目光。原来她悄悄做过的一切,早已写入前人的诗句里,那诗歌的开头她已经熟知,却不知道是不是有走到结局的一天。

  晚风里花的香味浓郁起来,盖过食物的味道,熏人欲醉。仗着胡安娜正在念诗,而何塞和侍者商量甜食,潘希年暗暗一笑,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量和勇气,在桌布的掩护下,她伸出脚,滑向了费诺那一边。

  初初碰上的那一刻,费诺一震,猛然抬起目光看着她,眉头却皱了起来,满脸的不赞许和就此打住。他的腿要往后退,感觉到这一点的潘希年脸色一僵,却不肯放弃,索性任脚背轻而狡黠地,掠过费诺的腿骨,缓慢地如同在巡视一片领土。

  砰的一声,费诺站了起来,引得还在念诗的胡安娜错愕地停了下来:“怎么了?”

  费诺意识到失态,也不看潘希年,沉着脸说:“没事,我去一下洗手间。”

  “哦,那正好,我们一起去。”胡安娜也站起来,交代何塞,“再叫一客桑格瑞娅,念情诗的夜晚就适合这样甜美的酒。”

  费诺的抽身而去让潘希年有些失望,但他的反应之大,又让她隐隐有些得意。不多时,空了的酒瓶又端上来了,一圈圈的涟漪荡漾开,让灯光下这嫣红的酒看起来有些危险和诱惑。

  “费诺说你不能喝酒,但是来西班牙却一口我们的酒也没喝过,实在太可惜了。而且桑格瑞娅不算酒,它比石榴汁还要甜……”

  面对这炙热又不失礼貌的目光,她不忍拂却何塞的好意,点点头:“我可以闻闻看吗?”

  “当然,请你把杯子给我,我给你倒一点。”

  他一倒就是半杯子,还是潘希年连连叫停才不情愿地收住了杯子:“就算是醉了又怎么样呢?大多数人醉了的时候,不是比醒着还更开心吗?”

  这句话说得潘希年心里一动,她勾起嘴角,徐徐垂下眼帘,长而密的睫毛下仿佛藏了一个精灵,那么亮,那么美:“是啊,可不是嘛……”

  盛满桑格瑞娅的杯子在她手里被慢慢把玩着,玫红的光透过酒杯映在她白皙如玉的手背上,如同一抹最娇美的红晕。何塞看得都入迷了,正要抓起她的手倾吐心里的爱慕,潘希年却先一步扬起手,饮尽了杯中的酒。

  “希年……”

  她的脸颊迅速冲上红晕,影沉沉的眼眸里则如同冬日里陡然降下了浓雾,把所有的清明和克制都掩盖住了。于是等费诺和胡安娜先后回来,看见的就是潘希年睡倒在桌上,嘴里喃喃有词,仔细一听,竟然是一句又一句的“费诺”。

  费诺见状,苦笑说:“她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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