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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费诺又一次把她从地上拽起来,牵着毫无反抗力气的她,站到了马路边。车声隆隆,离他们不过几步之遥,他就在轰鸣的车声里对露出恐惧神色的潘希年说:“寻死一点也不难,你如果现在还这么想,我的手已经松开了。随便你。”

  费诺说完撒开了手,盯着颤抖得像秋天里最后一片落叶的潘希年,抿起嘴再不说话。她的身子微微一晃,面上一点表情没有,双手怔怔垂下来,茫茫然听了许久的车声和人声,眼看就要站不住载到进车流深处,又蓦地一转身,紧紧攀住费诺,放声痛哭起来。

  她的整张脸埋在费诺怀里,哭声闷起来,如同夜鬼的号哭,似乎要在哭声里释放一切的忍耐。痛哭和委屈。没有约束,也不再需要伪装,这世间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又还有什么需要伪装得呢?

  她因为孤寂而哭泣,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一刻自己的身体是温暖乃至滚烫的,给她拥抱的这个人的身体也是温暖的。他们都还活着,走了那么长的路,听见那么多人声笑语,闻见那些气味,归根到底,这都是人间烟火。人间烟火,就是活着。

  他们看起来都极为狼狈,头发蓬乱,衣服也不再整齐,但费诺只是放任她在车流不断的街边恸哭,他也收起之前的冷酷神色,轻柔地拍打她的头发和脊背,丝毫不理会路人投来的诧异的、看神经病一样的目光。等她累了,哭声停息下去,费诺稍稍拉开两人间的距离,问:“还这么想死吗?舍得吗?”

  潘希年在迷蒙泪眼里抬脸,却是慢慢地摇了摇头。

  “既然舍不得死,就更要好好活。那回家了?”

  “嗯。”

  出租车将他们送到最近的街口,费诺走在前面,走了两步发现潘希年没有跟上来:“怎么了?”

  “脚崴到了。”

  这条路出租车禁行,家又在路的尽头,费诺没多说,把潘希年背了起来。

  抬头的时候他看见新月从乌云深处探出头来,对伏在肩头的潘希年说:“月亮出来了。”

  “我看不见。”她轻声说。

  “做完手术,就能看见了。”

  “我不想和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人一起生活。”她看似没头没脑地抛出一句。

  这是几天来一起的症结。费诺看她主动提起,也松了一口气,低声说:“那就说出,告诉我。没人会强迫你做什么,不要和自己过不去。这一点也不值得。”

  “费诺,我不想和他们一起生活,你要是嫌我麻烦了,把我送回医院去,不要把我像东西一样打包扔给别人。”她几乎是一字一句地在说。

  自从她出院,还是第一次主动叫费诺的名字。费诺心里一动,叹了口气,说:“还记得吗?在医院的时候你说你想要一个家。我也答应了你,要帮你找一个家。我想也许和你的亲人在一起,会让你更快乐一点。”

  潘希年一时没话说,费诺在耐心等待的时候发现,比起几个小时前他们;离开这条街道的时候,两家人家的灯火已经有不少暗下去。他腾出手来看一眼手表,竟然已经是下半夜了。

  伏在他背上的潘希年感觉到了震动,手上的力气紧了一紧,毫无预兆地再一次开了口:“你已经给我了,你就是我的家人。”

  费诺听到这句话,忍不住一笑:“谢谢你,希年。”

  后半夜的街上只有路灯和桂花树的香气伴着他们,叠在一起的影子形状古怪,随着脚步一下一下晃动着,如同什么上古传说中的生物。忽然费诺觉得自己衬衫后背一块有了凉意,刚一回头,就听见潘希年说:“再让我哭一次,以后我再也不哭了。”郑重得像是一个誓言。

  她冰冷的头发坠在费诺的颈边,如同绵绵不绝的水流,她的脸颊在费诺的肩背缓缓辗转,带来一点微弱却也真切的暖意,手臂绕过费诺的脖子,十指相钩,偶尔碰到他的下颔。这条路从未这么漫长过。

  泪湿的一块止住了,再不扩大,呼吸归于平缓,颤动的身体终于平稳下来。几个字比这夜晚空气里的花香还要轻,漂浮起来,落在耳旁:“对不起,费诺。谢谢。”

  潘希年既然明确表示不走,通知对方这个消息的重任,又落在费诺身上。他打电话过去说明潘希年的意思,不料对方听完,还是坚持说至少来看一眼潘希年。

  后来更不管潘希年和费诺的意见,也不提前打招呼,夫妻俩直接坐飞机赶到T市。下了飞机给费诺来一个电话,说人已经在T市。

  再怎么不请而至,既然来了,的确也该见上一面。他提早告诉潘希年这件事情,然后从学校赶回家,倒是比潘家的亲戚快一步。

  一进门,潘希年已经坐在了客厅。她听出费诺的脚步声,一转头,声音里抑制不住的紧张:“费诺。”

  费诺点点头:“我也是临时接到的电话。”

  “我该个他们说什么?”

  费诺脱了外套,坐到沙发的另一头:“他们是你的长辈,专门来看你,想到什么就可以说什么。”

  “我从来没见到过他们。”潘希年蹙起眉头。

  费诺笑了:“我也没有。”

  “那等一下他们来了,你能不能也做在边上陪着我一会儿,”她低了一下头,看起来有点为难似的,“我看不见他们,也不知道他们要干嘛,觉得心慌。”

  “好。”

  潘家夫妇一进门,就给费诺一个大“惊喜”。

  门刚一打开,也不寒暄,甚至连人都还看清是什么样子,就一把冲上去一个抱住沙发上完全没弄清没清楚事态的潘希年,另一个则直接握住她的一双手,开始哭说:“希年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吃了这么多苦,真是不容易。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们也不知道,要是知道,绝对不会放下你一个人在外地受这种孤苦……”

  潘希年被抱得发蒙,整个人僵在原处,还一会儿才想起来推开这一对扑上来冲着她大掬一把同情泪的远方堂叔和婶婶,但偏偏被楼得紧紧的,动都动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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