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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五


  他终于是放开了她,两人急促地喘息着,吞咽着口中的血。熟悉而又陌生的男性气息朝她脸上喷来。他捏起她的下巴,空气中流动着危险分子。他们在黑暗中对望,仿佛能看清彼此脸上的每一个表情,也能望进彼此眼眸的最深处。

  “你是在故意激我吗?明知道我在还和他玩这样的把戏,交杯酒是不是喝得很开心?我教过你嘴对嘴喝,给大家现场表演一个不是更有激情?他吻你的时候,你是不是也这么热烈地回应?”苏槿彦戏谑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狠劲,一连串的话击得为安脑袋迟钝,愣愣地靠着墙壁,良久才反应过来要回击,一掌拍掉捏着她下巴的手。

  “你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我和什么人喝酒,和什么人接吻,和什么人上床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以为我还是那个任你摆布的……”不待她说完,吻又在黑暗中落下来。这一次比上次更凶狠,更无耐性,任方为安如何挣扎,如何推拒,环在她肩胛的手始终无动于衷。

  慢慢地,他变得极尽温柔,以一种方为安无法抵挡的方式在她唇齿间辗转。隔着四年的时光,一千三百多个日夜,他依然是了解她的,他清晰地记得她的每一个致命弱点。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攀上他的脖颈,与他紧贴,与他深吻。他们都侍着七分醉意,放任自己,在索取与被索取中沉沦。

  失去了时间,世间万物皆与他们无关,他们只想吻得久一点,缠绵一点,那样拥有彼此的时间就长一些,多一些。他们贪婪地在黑暗中摸索着彼此的身体,生理上的渴望难以抑制和掩饰,叫嚣着想要占有对方。

  时光倒流,仿佛回到了最初的童年,他们看着彼此成长,然后错过、交织、缠绵、分开。一个个片段像电影一般放过,胶片已经泛黄,放映时却是那样清晰。为安不可遏制地想起往事,那些独自面对的夜晚,无法言喻的痛楚交织着寂寞和思念还有憎恨。她尝到了自己咸涩的泪水。

  终究是有人停了手,连他们也分不清到底是谁,也许是同时停下的。苏槿彦努力地平息着自己想要攻城略地的欲望,慢慢后退。为安感觉到他的气息离她越来越远,她变得慌乱不安,哭着问:“你还是要走吗?”幽闭的空间里,没有人回答她。她蹲下身,泪水无法抑止,开始轻轻地呜咽,“没结婚为什么也不来找我?”

  “你真的好残忍,你知道我这几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吗?我不愿意出门,怕黑,每晚每晚睡不着,靠安眠药入眠。去看心理医生,说我得了忧郁症,你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吗?我以为自己要疯了,以为自己真的会像张国荣那样爬上楼顶纵身而下。我一直告诫自己要坚持,我还有家人,我的命不是自己的……我真恨自己为什么被绑架之前不告诉你我怀孕了,你说那样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你明明知道我没有你不会幸福,却还要说希望我幸福,你不知道自己是刽子手吗?不仅仅杀了我们的孩子,还杀了我,我现在是生不如死……我不想谈恋爱,不想结婚,甚至不能接受别人的吻,可是要活着不是吗?我早就不是为自己活着,这些又有什么关系呢?”为安抹着眼泪,断断续续、语无伦次,这些话从来都没有刻意组织过,但却是一直盘旋在她脑中的。说到最后竟然在黑暗中笑了,这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苏槿彦走近她,蹲下身从背后紧紧地抱住她,身子前倾,头贴着她的耳鬓,唇亲吻着她的脖颈, “不是都熬过来了吗?我们都不是为自己活着。亲爱的,结婚吧,平凡地活着。”尽管很清醒、很平静、很温柔,但依旧无法掩饰尾音的颤抖,“你太瘦了。”

  为安又哭起来,“那么你呢?子建,我们明明还爱着啊!你这么对我公平吗,对你自己公平吗?”

  “这个世界本就没有公平可言。我也会结婚,我昨天去相亲了,对方是个政要的女儿,还不错,可能会和她结婚吧,对我的事业很有利。”苏槿彦淡淡地说着。

  “你要娶别人吗?你太残忍了,子建,你太残忍了,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他怎敢去奢望她的原谅?苏槿彦在她的耳际轻笑,“你真自私,要我一辈子单身吗?我会努力忘记你,你也忘了我吧,我们相忘于江湖。欠你的这辈子是没办法还你了,来生好不好?来生我一定会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好和你匹配,把这辈子不能给你的全部给你……”有时绝望得想要快点结束今生,好去迎接来生,重新来过。他认为有来生的,一想到来生就仿佛看到了希望。

  “你以为真的有来生吗?即使有来生,我也不要再遇见你。真的不要……”那样极致的快乐和痛苦她不想再尝试第二次。她宁愿自己爱上白少昕,邢蒋那样的人,也不要是他。

  “那我来生就变成一只宠物狗吧,给你寻开心的永远忠诚于你的宠物狗,好不好?那样我就会永远依赖于你,不会再抛弃你,不会冲你发脾气,也不会让你伤心。每天陪伴着你,看着你幸福快乐,你说好不好?”

  他卑微地征询着她的意见,原来爱情真的会让人变得卑微。方为安歇斯底里起来:“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要抛弃我,你的心就不痛吗?你有什么苦衷就不能告诉我吗?”

  苏槿彦的脸贴在她温热的颈窝中,久久没有回答,她不知道他抛弃她的同时也抛弃了自己,心痛得麻木也就不痛了。

  方为安到底是没有得到一直想要的答案。当她顶着红肿的桃花眼回到座位上时,人已经散去,只有邢蒋还坐在卡座上抽烟,独自喝着闷酒。为安看着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们走吧。”

  邢蒋把剩余的半截烟按灭,起身抖了抖身上的烟灰,笑着伸出手摸了摸为安的头,“好,走吧。”像一个哥哥对妹妹,牵着她的手,拎着手提袋向门口走去。

  一路上邢蒋什么也没问,为安也不可能说什么,偶尔也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到家门口时,邢蒋突然看着为安说:“既然那么想和他在一起,就去争取吧。”

  为安默然,邢蒋也一定是经历过这么深刻的感情才能说出这么真挚的话吧。她轻轻地摇着头,“你为什么没有和她在一起?”

  邢蒋靠在座位上,脸上透着隐隐的伤,“她是我表妹。”

  为安愕然,突然间明白很久很久以前邢蒋唱歌时的忧伤源自哪里,原来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段悲伤。她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呐呐地说着,“我倒希望和他也是表兄妹,这样至少有个分开的理由。”

  “别傻了,我们情况不同。”邢蒋呼了一口气,掏出口袋里的烟,点了一根,狠狠地吸了一口:“你没有经历过那种一生已经过完的绝望。我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上小学、中学、大学,感情不知什么时候起变了质。有一次我们喝点酒,一起看港片,里面有做爱的镜头,两人都冲动不已,发生了关系。你不知道那段时间有多彷徨,我们是亲表兄妹,血亲相奸,不伦啊。那段时间很彷徨,本来想远走高飞,可是跑去哪里呢?世俗容不下我们,身后永远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们。我怎么都无所谓,可是不想让她委委屈屈地过一辈子,我们永远都是在偷情,没有人理解,也没有人祝福。后来下狠心分手了,我毕业后去外地工作,两人几乎不见面……她现在孩子都会叫舅舅了,听说过得还不错。我今年三十二,算一算也快十个年头了,这些年一个人也就这么过来了,真快啊,我都快忘记了。”一截烟灰落在他的灰色水洗裤上,弹了弹,又放在嘴边狠命吸了一口。这样难以启齿的话,说出来原来不困难。从没有诉说过,也没有诉说的欲望,今天不知为何就想说给方为安听。人生无奈,无奈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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