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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三


  达夷边走边笑——还保证什么,他们总不至于,连夜把阿衡送到天边,让你再见不着。

  言希从地上团起白雪,砸他——你又知道!

  然后,呼哧呼哧喘粗气——有时候,真希望她是我生的。

  便,再也没有这无边无际连烦恼都无立场烦恼的烦恼。

  达夷凑上脸,笑——言希,我用一百块跟你打赌,如果阿衡真是你生的,你要哭死了。

  言希翻白眼,从口袋摸出一把钱,未数,摔入达夷手中。

  辛达夷望天——言希,但愿你从没有把她归结于与我一类的人,否则,她要遭我怨恨的。

  他说,你对那小姑奶奶的干脆不讨价,真让做朋友的没法不嫉妒。

  言希是笑着的,揽着达夷,说,我也真情愿全世界像辛达夷一样简单。

  他说,你知道的吧,那种感觉,对你口中的那个小姑奶奶,我挣扎过,却……回天乏术。

  ***

  阿衡在父亲的灵前,跪了一整夜。

  她说,妈妈,爸爸不喜欢这里。这里太阴暗,爸爸喜欢太阳可以直射到的地方,就像海水。

  温母拿着棍子,每打一下,在阿衡的脊背上,清晰的响声。

  阿衡低头,妈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不敢随意毁伤,可是,妈妈打了,却不觉得疼的吗。

  她的额上,全是咬牙沁出的汗珠,眼角干净无暇。

  温母却哭泣,情绪几乎崩溃——谁让你回来的,谁准你回来的!

  阿衡眼睛空洞——原来,妈妈,你真的不会疼。

  温母的声音变得凄切,枉费了你爸爸煞费苦心,好不争气的女儿!要你有什么用,要你有什么用!!

  拿起棍子,疯了一般地,狠狠地砸在阿衡身上,脊骨在空气中,是清脆的响声。

  她嘴唇咬出了血,硬着脊骨,抬头,却看到父亲,高高立在桌上,悲天悯人。

  忽而,想起爸爸说过的话,阿衡,如果我们在你妈妈生日那天赶回家,你说,会不会是个天大的惊喜。

  阿衡,不许告诉你妈妈,我们给她惊喜,拉钩,哈哈。

  可是,妈妈,我带回爸爸,你却不高兴。

  忽而,很疲惫,她说,妈妈,如果你本意是想打死我,朝这里吧。

  指了自己的头颅,她看着母亲,眸色稚拙温和。

  那个棍子,向下,滴着血,鲜红的,渗人的。

  如果,不是,我很困,能不能让我……睡会儿觉。

  一会儿,就好。

  那个女人,却想忽然反应到自己做了什么,丢了棍子,抱着阿衡,大哭起来。

  阿衡阿衡,妈妈对不起你。

  她说不出话,挣扎着,站起身,摸到门,打开,眼中是空气,耳中是风声。

  走,走,是只记得行走了。

  踌躇在门外很久的思莞想要扶她,阿衡避开他的手,看了一眼,没有焦点。

  楼梯,一阶一阶,只余了最后一口气,心莫大悲,背后撕裂,竟丝毫不觉得痛意。

  走进房间,反锁了门,抱着电话,一下一下,对着话筒,哑声痛哭。

  言希,我终于,永远地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Chapter76

  他说,温思莞,我再也不会相信你。

  小的时候,常常会说,温思莞,你不要跟着我了,你怎么这么烦,你讨厌昂,一直一直跟着。

  因为成绩差被爷爷打屁股了,也会扯着嗓子哭,温思莞,你别总是得小红花,你再得小红花我就不跟你玩了。

  思莞泪汪汪地看着他,为什么啊,哥哥。

  为什么啊,哥哥。

  每一次,都问,为什么。

  言小少会很认真很认真地想,想不通了,把手中的牛奶袋子递给那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不许昂,再得小红花,揍你!给你喝牛奶,不许哭!!

  他从不说,温思莞,我再也不相信你了。

  有关信任,有关承诺。

  长大后的言希,对长大后的温思莞说,我再也不相信你了。

  他看到阿衡侧身蜷缩在床上,死死攥着被子,背上一片粘稠散发腥味的红。

  挥拳,狠狠打向了温思莞,投掷了所有骨髓中的暴力,不留余地。

  那个苍老的能看到皱纹的女人,目光悲伤,看着他。

  他说,我终于知道了言希两个字的弱小。

  多么可笑的言希。

  抱起阿衡,那个姑娘,像个新生的小孩子,乖乖蜷缩在他怀中,不喊疼,不会哭,除了苍白,只剩下解脱了。

  她笑,发着烧,脑中一片混沌——言希,我们言希,长得真好看。为什么不笑。

  言希红着眼睛,微笑,颤声哄她——嘘,不要说话了,宝宝。

  他用毯子裹起那一块血迹痕痕的背,抱着她,一路奔跑。

  车辆,天桥,行走,寒风,寂寥,巷里巷外。

  像是捧了一个盛了月的水碗,呵护着,跌跌撞撞,不敢失手。

  珍宝呵珍宝。

  言希忽而想起大学中男生聚会时的戏言——女子美貌极盛,楚楚可怜起来才摧人肝肠。

  全他妈的屁话。

  脑中成了一团浆糊,谁还有闲心理她美还是不美。

  事后,孙鹏常常取笑他——美人儿,法拉利养在家里,关键时候还是不如两条腿。

  他是咬了牙的——孙鹏,我但愿你从不曾遭遇这种丧失!

  孙鹏笑得白晃晃的齿——言希,我同你最大的差别,就是在乎一个人的时候,天知地知,我知,他人不知。

  到了医院,值班的医生给阿衡打了退烧针,然后说伤口需要清洗,要言希先出去。

  言希欲言又止。

  医生看到阿衡的伤口,明知是人为,下手太重,大抵家暴。不明真相,对言希板着脸——人都成这样了,有什么话,说,不要耽误时间。

  他笑了,对着医生鞠躬——麻烦您轻一些。她疼了,向来不肯吭声。

  远远看了病床上熟睡的阿衡一眼,转身,合门。

  坐在医院的长廊上,大年初一,一片寂寥。

  手机上有几条简讯,同学群发的短信,新年快乐,最近可好。

  言希一一回复了,抬指,才发现自己掌心沾着阿衡的血,愣神,握住手机,走到洗手间。

  水龙头,打开,哗哗,冲洗,淡掉。

  暗红流过,他看着,洗不掉的腥味。

  一遍遍,一遍遍。

  言希面无表情,洗手液,揉搓,泡沫,冲掉。继续,洗手液,泡沫,冲掉。

  手心变得很红,像一块胎记。

  忽而,摸到洗手池畔的手机,狠狠地,摔向暗壁,扯了黑发,痛哭出来。

  皱缩了面孔,是无法天真无法高傲下去的言希,只能强大了。

  有时,是恨着阿衡的,莫名其妙地,想恨。总是希望人人都爱她,那么言希也许就不会这么患得患失了,可是,如果她有很多人很多人爱护着,那么,言希又算什么呢。

  走回了那个白色的房间,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这个姑娘,睡得多安详。

  他说,命运把你给了我。

  或许,将来,你会有另一种选择,但是,现在,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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