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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但她却抱着熏了烟的油灯,不肯放手,手中满是刚刚触到时指腹烫得吓人的温度。

  她想做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存在毫无意义。

  言希在固执着坚持自我的尊严,他宁愿发了烧,也不愿意一个陌生人随意走近自己。

  阿衡一向觉得自己笨,可是,这少年的心思,她一眼望去,清楚得再也不能。

  她叹了口气,静静走了出去。

  这时,少年却在被中闷闷地发出了一声呻吟。

  阿衡心口发紧,转身,仓促,想要走出船舱,去唤渔夫。

  “等一等。”沙哑而略带隐忍的声音。

  阿衡转身,那少年双手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月光下,双唇发白,映得脸色,益发嫣红。

  “你病了。”阿衡轻轻开口。

  言希有些烦躁地低头,语气稍嫌不安——“我不喜欢陌生人靠近我。”

  复又攥了指下的柔软,半晌,才虚弱开口——“温衡,你陪我说会儿话吧。”

  “你需要,休息。”阿衡摇头。

  言希淡淡笑了笑,并不理会阿衡,兀自开了口——“温衡,你多大时学会说话的?”

  阿衡静静看着他,不语。

  “我是一岁的时候。李副官当时抱着我,让我摸着他的喉咙,听他发音。他教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妈妈,我学会了,于是对着他,高兴地喊妈妈,可惜,他却没有夸我聪明。”言希微微一笑,呼吸声有些粗重“真是的,对这么小的孩子,不是应该鼓励的吗?”

  他的声音,强装着轻快,可听着,却像浸到水中的海绵,缓缓沉落。

  “一岁半,学走路的时候,是我家老头儿,蹲在地上,等着我靠近。那个时候,太小,感觉路太长,走着很累。可是又很想得到他手里的糖,那是思莞和……都没有的美国糖,是那两个人……抱歉,我不太习惯喊他们爸爸妈妈,寄回来的。我想,如果拿到的话,就可以炫耀给思莞了。”言希语速有些快,说完后,自己伏在被子上,笑出声来。

  阿衡嘴唇有些干涩,她靠近少年,抬起手,而后,无力放下,轻轻笑道——“然后呢?”

  言希笑得不止,半天,才抬起头,额角已经渗出一层薄汗——“我闹着让李副官抱我去思莞家,手里拿着糖,沾沾自喜准备给他看,然后,张嫂告诉我,温叔叔和阿姨带思莞去儿童公园了,晚上才能回来。”

  她看着他的眼睛,细碎的缓缓流动的光,像潮水,拍打过,流逝去。

  “呀,真是的,我一直等到晚上,才看到思莞,可是,那小子还敢对我笑,于是,我把他打哭了……”少年微微合上眼,睫毛有着轻轻的颤动。

  阿衡嘴角干涩,她不知道说些什么。那时候的她,尚在襁褓,每日只会,躲在妈妈的怀中,抓着她的手睡觉。

  虽然妈妈不是亲妈妈,但却是,所有希望和热爱的源头。

  “言希……”她迟疑着喊他,语气抱歉。

  虽然不知,抱歉些什么。

  少年却没有答语。

  他靠在床上,已经睡着。双手一直蜷缩紧握着,婴儿的姿态。

  阿衡叹气,把自己床上的被挟了过来,盖到了言希身上。

  确认他在熟睡,她才悄悄,把他轻轻地安置平躺在床上,看着他的头缓缓沉入软软的枕头中,熟睡安然的姿态。

  半夜,烧了热水,拿毛巾敷了几次,又所幸只是低烧,碾了一层汗,快天明时,少年的体温已经恢复正常。

  她一直在思索着,言希对她说这些话,又有几分是愿意让她知道的。

  因为,生病的人太过脆弱,脆弱到无法掩藏自己。可不加掩饰的那个人,不在尚算熟悉的她应当看到的范围之内。

  她不确定,言希清醒的时候,依然期待她得知这个事实。

  多年以后,尘埃落定,问及此,言希笑了——“只是发烧,又不是喝醉了。”

  那些话,确实是真切地想告诉她的。

  阿衡摇头,她不觉得言希是乐于倾诉的人。事实上,很多时候,因为埋得太深,让她颇费思量。

  言希犹豫了,半晌才开口——“阿衡,虽然我从不曾说过,但当时,确实是把你当做未来的妻子看待的,即使你并不知晓内情。因为,我始终认为,夫妻之间,应当坦诚。”

  阿衡苦笑。她和言希,一辈子绕不过的劫。

  言希恢复意识时,已经是清晨。透过窗,湖面结了一层淡淡的雾色。

  他轻轻动了动指,想要起身,却觉得身上很重。

  一层被,两层被,还有……一个人。

  言希挑了眉,恶作剧地想要推开女孩,却发现女孩的手紧紧抓着自己的左手,瞬间,静默在原地。

  他皱了眉,半晌,散了眉间的不悦,笑了笑,轻轻推开女孩的手,小心翼翼地下了床。

  他伸了懒腰,觉得自己一夜好眠,可惜,身上黏黏湿湿的,满是汗气。

  他厌恶地嗅了嗅衬衣,鼻子恨不得离自己八丈远,无奈不现实,长腿迈出船舱,对着船头喊了出来——“呀,我要上岸,少爷要洗澡!”

  带着稻草帽的老渔人笑了,朝他招了招手。

  阿衡也笑了。

  她刚刚就醒了,但是怕言希尴尬,便佯装熟睡。

  可是,这会儿,是真困了。

  终于,上了岸。

  湖中的雾色,也渐渐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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