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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我没出息地脸皮又红了,昨晚被他整得要死要活大脑完全混沌,现在仔细回忆才想起,昨天晚上他的确没有做任何措施。我对这方面知之甚少,完全被他牵着鼻子走,大脑中的常识一点都没剩下,想都没想到这事。

  “昨晚的事情,是我考虑不周。吃药对身体不好,仅此一次,以后我会做好防护措施的。我尊重你的决定,”顾持钧跟我额头相抵,握住我的手,“所以,如果你不决定吃药,碰巧怀上了小宝贝,那就生下来,生几个我养几个。如果你不想……”

  还生几个养几个!当我是猪啊?可以一口气生一窝?我打断他的话,“我当然不想怀孩子,我还要读书!”说完一把抓过药,也不要水一口咽了下去,这才觉得安心了一点。

  他看看我,有短暂的沉默。“小真,我要你知道,我随时都可以跟你去结婚,”顾持钧吻我,“只要你虑好了。”

  结婚?这个思维跳跃性太大了!我抿着唇嘟囔,“可是……恋爱都没谈,结什么婚啊?”他恍然大语,把我连人带被子抱在怀里,跟我目光对视片刻,大笑着吻我的鼻尖,“真是小姑娘,喜欢先恋爱后结婚啊。那我们就先谈恋爱吧。现在,我把午餐给你端进来……”

  我的人生罕有这样堕落的时候。大半天都没下床,只在吃晚饭的时候下了一次床,被顾持钧抱到了视听室,他有一些很老很老的电影胶片,我们偎依在一起,看完了好几部卓别林的老电影,我笑得前仰后合。

  我啧啧的说:“真是伟大的电影艺术家!”

  顾持钧往我嘴里塞爆米花,表达不满,“怎么不夸我?”

  我笑,“你又不演喜剧……”说完想起顾持钧如果演喜剧,忍不住笑不可抑。

  “居然笑成这样,看来我还真有必要去演个喜剧片了”,等我笑完,顾持钧才正色道,“机票订好了,跟我出国一趟。”

  我警惕,“去哪里?”

  他笑着捏了捏我的鼻子,“自然是去度假了。”

  两天后,我们就上了去往瑞士的飞机。一前一后走进机场,顾持钧戴着大墨镜走在最前面,我隔着几米的距离拖拖拉拉跟着他,只装作不认识,登机排队时也跟他拉开了一点距离。之前我们从来只在家中相处,出来后不得不加倍小心。我们乘坐的是商务舱,不像经济舱那么拥挤,空中小姐也十分周到,领着我找到位置,顾持钧是这条航线的老乘客了,我找到自己座位的时候,他已经落座,摘下墨镜,跟另一位空中小姐貌似熟络地寒喧。

  “顾生生,又见到您了。”

  他回了一个礼貌的笑,抬目瞧到拿着机票的我,站起来让我坐到里面去。我对他道了句“谢谢”,走到里座,把视线转向窗外。看着偌大的停机坪,而且打算视线不移地继续看下去。我想以我的表现,不会有人看出我和顾持钧是一路人。

  “避嫌到这程度,”飞机起飞后,顾持钧才缓缓道,“跟我在一起,很丢人吗?”

  “不是的,”我小心地开口,“但我不想出现在娱乐新闻里。”我也不是跟每个记者都有交情,圈子里还有敌人。

  “我能尽量避免让你出现在镜头下,但万一被记者拍到了呢?”

  我迅速抽回手,紧张地看向过道,还好没人发现我们。“那就努力不让他们发稿。”

  “这也做不到呢?”他步步紧逼,执意要问我要出一个答案,“你就那么怕出现在镜头下?”

  “是的,我真的怕。和一个大众偶像谈恋爱,媒体和记者的关口实在难过,前阵子我们在一起,总是在家足不出户,现在刚刚要走出去,就遇到了这个尖锐的问题。我……”我半晌说不出话。

  大抵是我的表情太惶恐,顾持钧沉默许久,终是轻轻握住我的手,“我知道了。”

  这番谈话带来的阴影始终不散,我连看书和睡觉都心神不宁。十几个小时的飞机真是让人异常疲倦,大半时间我都在睡觉。偶尔醒来,只觉得窗外的太阳从未掉下,透过舷窗往外看,飞过了广阔的大陆,最后到达了终点站。

  明明在飞机上还觉得疲倦,但不得不强打精神应对。我对瑞士完全不了解,所有的一切都跟着顾持钧。在飞机上顾持钧告诉我,没让家人来接机。

  他在这个机场出入多次,拉着我直奔停车场,打车回家。怎么说也是我第一次登门,第一次见男朋友的家人,总是让人觉得异常紧张。顾持钧的母亲和大哥大嫂一起住,他的兄嫂都是学者,住在大学里面,出租车到了目的地,我和顾持钧付了车资下了车,举目四望,大学的宿舍区草木繁盛,一栋栋小楼别致漂亮。

  哗一声拉开铁门,他的母亲和兄嫂坐在院子里,顾持钧开门的一瞬间,一起回头看着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压力,几乎压扁了我。我也迅速弯了弯腰,“伯母,大哥大嫂……你们好。”

  顾持钧的大哥大嫂,两人看上去年纪相仿,约莫四十岁,微笑着异常和蔼。我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之前了解到的信息,他大哥叫顾立南,大嫂郭韵,都是苏黎世大学的教授。中座的那位,当然就是顾持钧的母亲了,头发斑白,眼神犀利透彻。我只需看一眼,就知道她年轻时一定是位让人过目难忘的美人。

  顾家大哥大嫂露出了相似的“我们是一家人”的笑容,对我点头。顾大哥很亲切,“许真吧?欢迎。”顾大嫂则笑眯眯拉我在院子里坐下。我坐到大哥身边,挨着顾持钧的母亲。我记得顾持钧说过,他母亲姓唐。

  “伯母。”我又叫了一声,“您身体好点了吗?我知道您前些日子生病了。”顾母点点头,从老花眼镜片后打量我一番,才道:“身体好不好,是由医疗技术决定的。”

  我一愣,点头,“您说得是。”我记得顾持钧说她今年七十五岁,但谈吐非常清晰,可见思维缜密。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把带来的礼物送过去。礼物是顾持钧选的,是跳棋。“不知道该送您什么,听说您喜欢下棋,就买了这个。”

  “谁花的钱?”

  “啊……是我买的。”

  伯母“嘿”了一声,从老花眼镜后看我和顾持钧一眼,“你还是学生,以后让老三花钱。”

  “伯母,其实我也买不起太昂贵的礼物,”我说,“这个并不贵。”

  她这才点了点头,伸手打开盒盖。

  顾立南问我喝咖排还是茶,怎么能让他给我倒茶?我连忙站起来,“都可以,我自己来吧,不麻烦大哥。”

  伯母一挥手,“坐下,这种事情就应该由男人做。”

  我呆呆地看着她。顾持钧坐到我身边,“我跟你说过我妈妈是个女权主义者。”

  “噢……”伯母转头问我,“我听说你爸爸是古生物学家?”

  “是的。”

  “那你爸爸对寒武纪大爆发是什么观点?”

  我呆了呆,难道刚见到儿子的女朋友就开始考察我的古生物学水平?嘴上可一点不敢慢,我立刻说:“我爸的观点和传统观点一致,无数证据都揭示,那是一次真实的规模最为宏大的生物创新事件。我爸的专攻是古植物学,我们在那个阶段发现了各种类型的植物比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都多。”

  “都有什么?”

  我绞尽脑汁,一一作答,忽地想起十多岁时,我跟爸爸出席一场学界的年会,在会上有个一本正经的女学者就用这种语气跟我爸爸讨论问题。幸好爸爸总带我在身边,才让我有足够的知识回答男友母亲的学术问题。伯母微微眯起眼睛,面容上不见笑意,一种调动大脑全部细胞进行思考的表情,我经常在我爸爸的脸上看到这种表情。“你爸爸的观点有意思,很有意思。”她眼睛迸出亮光,这样说。

  我猜想她应该是对我的回答很满意,忐忑不安地看向顾持钧和顾家大哥大嫂,希望他们能给我一个提示。顾大哥离桌而起,端肃着神色道:“我还有论文,失陪。”顾大嫂对我报以亲切的微笑,同样也站起来,“我要去一趟大学,跟唐纳德教授还有事讨论。”

  而顾持钧则一脸“我很困我真的很困”的样子,甚至伸手捂住嘴,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小真你陪我妈妈,我倒时差,去睡一会儿。”说罢看向顾大嫂,“屋子收拾了没?”

  “钟点工收拾了,但我以为你们要住酒店。”两人边说边往楼上走。“回家哪有住酒店的道理?”

  我目瞪口呆看着他们施施然离开,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哪有这样的道理?我们一起坐的飞机,怎么他需要倒时差,我就不需要?顾持钧上了二楼,趴在栏杆上遥遥对我招手,指了指靠墙的一间屋子,“我们的房间,我去睡一下。你要是累了就过来跟我一起睡。”

  为什么他们一伙人看上去这么像逃跑?我没回过神,伯母也站了起来,我立刻扶住她,她对我摆摆手,“我还没这么虚弱,许真,跟我去书房。”不需要多长时间,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顾家的那伙人逃得这么快了。我这才知道,除了社会学家之外,顾持钧的母亲还是位科幻小说家。

  她和别的科幻作家不一样的是,她的科幻小说没有太多的高精尖技犬,而津津乐道于创作一个完备的小说背景。比如,她现在正在设想一个全然和地球人不一样的种族,没有性别的种族,然后开始对这个纯属虚构的种族进行社会学研究。比如如何繁衍,如何生活,星球上的地理、环境对他们是否有什么影响。

  对普通人来说,设定一个种族很难做到面面俱到,但顾家一门,除了顾持钧,都是学者,她自然有条件发动全家人,这就是一家人都是学者的好处。顾伯父去世前负责设定种族历史和发展规律,身为语言学家的顾大哥则研究这个社会中的语言问题,当法医的二女儿负责种族的生物特性,甚至还有当演员的顾持钧也会被她半夜电话叫醒,问他“在某种场合下小说的人物应该如何表现愤怒、喜悦……”等相关的问题。

  现在,轮到我恰好也撞到了枪口上,她饶有兴趣地问古生物学相关问题,虽然,我实在不知道这和她的科幻小说有何关系,但也乖乖作答,如果不知道答案,就去她的藏书里翻出答案。只要谈起科幻小说,伯母的精神比年轻人都好,日光炯炯有神,就像年轻了二十岁。

  接下来的几天,除了倒时差之外,一有空我就被伯母抓去讨论如何将古生物学融入一本科幻小说中。说实话,我看科幻小说不多,对科幻作家也知之甚少,伯母的科幻小说我一部都没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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