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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省长办公楼是个四层的单体楼房,位于整个大院的核心地带,前面是个小型的广场,平时作为停车场用。从外面看,没有什么稀奇的,和周围普通的楼房一样,但进到里面,就知道她的设施一点也不比豪华的四星级酒店逊色。门口铺着红地毯,武警荷枪实弹,警惕地注视着每一个来人。张青云在东州市委做秘书时,有一次到省长楼办事,进去看过一次,那气派,比东州市委的办公楼高级多了。

  看看快到跟前了,小韩放慢车速,稳稳地把车停在了大门口。车子刚停稳,张青云还没有来得及下车为王天成开门,省长办的秦主任已经殷勤地为王天成打开车门了。王天成当过常务副省长,对秦主任也熟悉,就冲他点点头。

  秦主任也非常识趣,连忙退到一边,给为首迎接王天成的常务副省长林正义让出地方。林正义个子比王天成高一点点,戴副眼镜,皮肤白皙,一看就是知识分子出身的干部。他和王天成亲热地握着手,王天成走过去,依次和几个副省长、秘书长、副秘书长握了手,然后就一起向二楼的大会议室走去。

  张青云掂着包跟在后面,林正义和几个副省长、秘书长、副秘书长也非常热情地和他握了握手,脸上一律带着灿烂的笑容,让张青云感到心里非常受用。

  这些人在省里面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看清河省的新闻多了,张青云对他们的脸已经非常熟悉,看他们座位前面的牌牌,张青云也记住了他们的名字。这些人在电视镜头里都是一脸严肃,有的长相是难看些,给人的印象甚至是有点凶恶,很霸道的样子。可能是官当得久了,横惯了,气质也就定型了。

  当官要讲面相,特别是在清河省,民风强悍,书生相的人给人的印象往往是虎气不足,不够强悍,给人一种不能够独当一面的感觉。

  张青云就因为自己的书生相屡屡被别人嘲笑。有一次在老家县城里,和表哥、表弟吹牛,那时候张青云当教师已经五六年了,回到老家,看到县城还是那个破败的样子,看县城里的新闻,发现新换的县委书记长相实在是难看,一脸横肉,讲话的神态像是吹气球,腮帮子鼓得老高,仿佛让他简简单单地讲几句话,非要把吃奶的劲也要使出来。

  看他讲话实在费劲,张青云就憋不住,狂开了,说:“你看他那个笨样子,哪个王八蛋瞎了眼,把这样的人放到这样重要的岗位上!他这人一看,就是酒肉穿肠过的货色,做个地头蛇、暴发户、黑社会的小头目还合适,让他领导堂堂一个百万人口的大县,率领老百姓奔小康,简直是要他的命。他有那个智商吗?”

  表哥是个老实人,上学时就看不惯张青云的狂,但没办法,学习再怎么努力,也赶不上张青云,只好让他继续狂下去。但大学毕业后,就不一样了,表哥因为找了个有钱的老岳父,老岳父给了他几十万块钱做生意,表哥运气好,投到股市上,很快就翻了几倍。等股市低迷的时候,他手上的股票全部出手变现了,就有了上百万的资金,在县城里投资买了商铺出租,成了小老板,每个月不用上班,光找人喝酒打牌,挣的钱也比张青云上班多得多。

  而张青云呢,本来大家以为他大学毕业后会很快飞黄腾达,但毕业这么多年了,还是小教师一个,混得不好就不好吧,你别狂也好啊,他不,该说大话的时候照样说,丝毫不顾忌别人对他的看法。

  表哥忍不住,就打击他说:“光听你吹牛,也没见你干出什么事!就你这个书生样,在我们县,就是给你个县委书记干,你也干不下去。现在的官不是好干的,得黑道白道都通,正的邪的都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最好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不然在我们县绝对混不下去。”

  张青云不服气,问为什么。

  表哥说:“你别看我们这个小县城,关系复杂得很!谁和谁是亲戚,谁是谁的人,谁家在外面有大官,谁家有几个赖兄弟,不怕死,敢拼命,甚至谁家住哪里,家里有几口人,都不是什么秘密。你要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你就等着瞧好吧,弄不好就下不了台,丢人打家伙!”

  张青云看了表哥一眼说:“那么复杂啊,我还真是不知道。”

  表哥说:“你不知道的多着呢!你啊,就是个书呆子,整天就知道看你那几本破书,结果财也没发上,官也没当上,我看你就是个教书的命,这个工作倒挺适合你!给你明说吧,现在的官光有正气、儒雅气,就像你这样,根本做不下去。人家一看就知道你是个书生,什么也不懂,不欺负你就算不错了。要想干下去,你得有点霸气,往坏里说,你得有点流氓气,不怒而威,让人见了你就害怕,你想干什么事情,就没有人敢作对了。至于拆谁的房子,关谁的禁闭,你只要发一句话,手下自然有人给你干,有了权力,能够给人发乌纱帽,想为你跑腿卖命的人多着呢!这样你的政绩不就出来了吗,官不就升上去了吗?你看那些大官,谁不是从做小官开始啊?小官做好了,才有希望做大官。”

  张青云想想,表哥说的实在有一定道理,要是他的这个理论是成立的话,那么许多身居高位的人一脸凶相,就丝毫不足为奇了。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是中国自古以来各级官吏对老百姓的一贯看法。他们嘴里虽然口口声声说是爱民如子,但骨子里,他们是把老百姓作为自己压榨的对象,奴役的对象,从来就没有给予百姓人的待遇。就像鲁迅先生所说,中国几千年来的时代,大体上可以分为两个时代,一个是做稳了奴隶的时代,一个是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

  深刻!太深刻了!鲁迅把中国的问题简直是看到骨子里了。

  刁民,既然老百姓被认定为刁民,那怎么对付他们就丝毫也不过分了。他们要是老实听话,安心做一头猪,我们就好好养着它,虽然还是免不了被杀头的命运,但至少可以让它苟延残喘。如果他不听话,那对不起了,从肉体和精神上彻底消灭掉,是各级官员义不容辞的责任。为了天下天平、江山永固,只好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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