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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一


  就是这样的日子,她跟付文杰在一起,如今算算竟有了八个月。

  他跟好,真的很好。她这样对自己说。

  她带他去见自己的父母,仿佛当年为了所谓的真爱离家出走的女儿早已涅槃,那是昨日旧梦,从麦嘉到麦琪,是重生,是来世,却再也回不去。

  她跟他说,“文杰,我们结婚吧。”

  她终于下了决心。

  只是还是有些不甘,所以她对着远方完成诉说,她恨,所以把一些星星点点的愤懑都倾斜而出,她怒,用他的辜负来抵御内心蠢蠢欲动的声音。

  付文杰,很好,真的很好。

  结婚,很好,真的很好。

  她一直都这样对自己说。

  只是会在某一个瞬间,脑海里突然划过一道声音,那个人,在一个风雪的雨夜,在她决绝的背影之后,留下了一句话,“等着我。”

  等着我,嘉嘉,等着我。

  ……道年幡然醒悟篇……

  谢道年坐在回长安的飞机上,这几日的奔波,让他的眼底浮上了青丝,有一条清晰的黑影从眼脸处一直蔓延到眼角。但神情却大不一样,如今的他看起来神情竟有些轻松,仿佛一个跋涉许久的旅人终于卸下了身上沉重的背囊,又或许发现了前方不远处的绿洲。

  他会想,报纸上那些新闻,谁谁罹患了绝症,在病床前的那一场婚礼;谁谁重病不治,可却演绎了一场千里求医不离不弃的故事。爱情,总是要在这样的时刻被证明,被渲染,然后呼唤出伟大。以往的他,总是不屑。这样的人,未免太过自私。他总是觉得,辜负就是这样的,明知自己不能给与承诺,那这些海誓山盟也会随着死亡而行将就木。他太骄 傲,骄傲到不屑爱情成为一种施舍,一种慈悲,一种怜悯,他太自负,自负到以为所有的爱情都是如此,他给不起,自然就不要。可如今,他终于明白所谓的骄傲不过只是画地为牢。医生对他说,可能十年,可能五年,也可能是几个月。他就真的给自己判了死刑,在缓期执行的日子里,他就是这么自我囚禁,以为爱情就是锦上添花,怎么会是雪中送炭。

  其实,不是这样的。

  即使到了现在,依然会有这些传说。爱,也可以命悬一线,互托性命。它可以卑微到任意践踏,也可以强大到足以照耀残缺的生命。他终于懂了,这所谓的爱。我爱你,我便可以为你自毁双目,只为记住你最美的样子。我爱你,即使只看过一眼,便只以历经十八载无怨无悔。我爱你,所以一秒就是一生,一辈子。往常的他不懂,所以他才会说她傻,这些一往情深,这些辗转反复,他不懂,所以才妄自以为自己的伟大。放弃不是选择,隐忍不是出路,只是他自求自困,不知道爱就是胸口上的那枚勇字。一往无前,粉碎碎骨,心甘情愿,稍有一点迟疑,都不算,稍有一点犹豫,都不算,稍有一点惶恐,都不算。他太自信,所以笃定。他太自卑,所以抗拒。

  他呼出一口长气,心里轻轻地呢喃,嘉嘉,等着我。

  第五十九章

  已是2008年的初春。长安市的街面上偶尔还有些烟花残留的痕迹,临时搭建的烟花爆竹的售卖点早己人去楼空,只留下一顶顶橘红色的帐篷,等人来收。这一年的雪灾铺天盖地,百年难遇,竟让每年一度的春节都显得有些萧索。

  长钢的冬天显然并不好过,明明己过了法定的节假日,可车间的轰鸣声并没有往常来得那么喧嚣.危机潜伏在萧索的表面下,蛰伏待发。

  “新的生产线什么时候能上马?”谢道年一走进办公室,张老不再是往常那副笑吟吟的客套模样,冷冷地抛出一句话,直奔主题,半句寒暄也无。

  谢道年挑了一下眉,“张叔,我记得我们合同上没有这一条款,什么时候上马不是我的义务范围之内的事情。”

  张董显然料到了他的反应,也不说话,抛给他那份合同,“晚了十五天。”

  谢道年直觉地想解释,但立马住口。他突然意识到,这可能只是圈套。

  “道年,今年的日子不好过,你难道就不想帮叔叔一把吗?”张董立马又换了一副容颜,脸上的憔悴是真的,配合着语气.看起来真是老了,老得不堪重负。

  “张叔,有话就明说吧.道年愚钝,还请赐教。”谢道年到是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道年,这份合同你还是仔细看看,我们可以因为合同瑕疵,并且设备并未按时到厂宣布合同无效。”说穿了,都是商人.说到利益二字谁还分什么叔侄情分?

  “张叔,你不是想赖小辈的帐吧?说出去,长钢的面子住哪里搁?”谢道年不怒反笑。

  “这两百万是小事.道年,这里子都要烂了.你说我还稀罕什么面子?”张董站起身,走到谢道年面前,长吁一口气,“留下来帮我吧!这是另外一份合同,签了它,200万我一分不少都给你。”

  “张叔,你留人的手段真是高明,可我真的看不出哪里需要你这样大费周章?”谢道年拿着那份新合同,翻了几页又放回了办公桌。

  “这条生产线是我最后的资本了,我不能让它有任何闪失.你是经手人,自然要从头负责到尾。”张董说的轻描淡写.但谢道年却听得心惊。

  批文是谢道年去争取的.靠的是谢道年在部委的关系,联系的设备提供商是谢道年在做中间人.可眼下,设备到了厂里,到底能做成什么样?估计当初张董是在董事会下了军令状的,否则不可能孤注一掷,停了一车间让他放手去要批文,买设备。如今,设备回来了,回报预期到底如何,谁也不敢说自己心底有谱,毕竟世道摆在那里,理智的人都应该明白未来的日子不会太乐观。虽说当初是准备开拓国内的汽车用钢市场,可眼下美国的次级贷闹腾的厉害,直接波及到的还是国际汽车市场,而且估计还会越演越烈,张董心里没底,所以才拴住他。说句不好听的,不过是找一个背黑锅的而已,谢道年寻思到这里,也不再做声,拿回第一份合同,烦了几页,也不看张董的表情,心想,原来这一切都是他设计好的,所谓的设备没有按时到港不过是欲加之罪而已。合同瑕疵,哼哼,就算一切无误,他还是会有别的办法拴住他。

  “张叔,是不是人年纪大了,就越来越胆小了?”谢道年翻着合同,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语气里听不出端倪,仿佛说的只是一句玩笑话。

  张董一听,知道谢道年明白了他的动机,尴尬的一笑,倒也不想在掩饰,“在这,里做事,比不得外面,规矩多,条款多,不谨慎点怎么做得到今天?”

  “张叔,你觉得我会同意吗?”

  “道年,这事由不得你了。”张董听出他口气松动,人也放松下来,转身坐到自己的位置上,“那袁三应该快出来了吧?”

  谢道年眉毛一挑,原来还有一招。

  “放心,你们那些心思我都知道,也不想插手去管这些闲事,可你也知道,长安这地方能有多大啊?是吧?道年。”

  谢道年深吸一口气,手已狠狠地握成了拳,又渐渐放开,过了半响,“不知道张董觉得我能胜任哪一个岗位呢?”

  一场诡谲风云就被两个人轻描淡写地抹去,纵使张董宦海沉浮,见惯了人精,也鲜少见到如此沉得住气的人。他伸出手与谢道年握手,“道年,我是真心惜才,莫要怪叔叔这样强迫你。”

  “张叔,多谢厚爱,道年惶恐。”他握上去,笑了笑。

  “那我送你出去。”张董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改天到家里来陪叔喝几杯。”

  “张叔,既然有你操心袁三的事情,道年也就放心了。按道理是今年6月才能办好手续,如今张叔这么关心子侄.想必不会让袁三在里面待太久才是。”谢道年轻飘飘地说.

  张董眼神一暗,这么快就被反将了一军,但这些都是小事,他连忙说,“当然,当然。”

  谢道年转身往外面走,走到门口,留下一句话, “张董,那200万原本是打算袁三出来我们两兄弟防身的一点小钱,想来你也不忍心看着我们这些小辈的出来饿肚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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