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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


  原本也没期待什么答案,可谢道年还是说出了口,“嘉嘉,找个人结婚吧。”

  或许他不在这里,对彼此都好过。

  嘉嘉以为自己不会痛了,那个已然已经麻木的地方,可,为什么,还是会,好像被人猛然打了一拳,抽搐似的疼。

  她笑了,“当然。”那面具上的她,哪里看得出她已经30岁了呢?哪里知道这个30岁的女人用了她生命里最奢侈的那段年月赠给了一个男人,却得到了一场空欢喜。

  而现在,这个男人对她说,“嘉嘉,找个人结婚吧。”

  好,当然,结婚。

  离开机场,麦嘉的笑容一直没有变过,三十岁的女人。呵,原来岁月真的经不起推敲。

  她几乎耗尽心力,而他,不过当她繁花过眼。

  离开,很好,一直这样,保持离开,保持离开的姿势,不要回头看我。我看不见你笑的弧度,看不见你的汗水滴落,看不见你手表指针跳动的一格,我在安静的同时高声歌唱,我看着太阳移过云层投下阴影,玫瑰从盛开的顶端呈现枯萎的脉络,你看见过吗?那么高,那么无足轻重,那么无足轻重。可是我对你像对高音那样无力抗拒。

  我们在一刹那笑过,我们在一刹那拥抱过,我们在一刹那手指缠着手指一起跳下去,我们唾弃泪水恐惧时间,我们在一刹那把一辈子的情话都说完然后永远地沉默。我们一起离开吧。

  你说过我是你永远的少女。我会离开那个断代,永远不再回来。永远不曾回来。

  那阳光太过刺眼,太阳镜也挡不住的刺眼,终于刺伤了泪腺。

  谢道年知道,他会失去她。终于。

  滨城,只是栖息地。

  他以为,他站在这里,以一个守护者的心态,在最近的距离,做她的影子,做她的使者,直到终点的来临。

  曾经,在那个秋雨绵绵的雨夜,他以为,那是离幸福最近的瞬间。

  然后,他陡然放开双手。

  任由自己被寂寞的黑洞吞噬殆尽。

  他当然知道,医学昌明,并非一场手术就能让人了断俗尘。最高的记录是23年,而5年、10年的人比比皆是。他无意去挑战这样的记录,因为活着并不仅仅是活着,至少对他而言。

  很多事情,非要堪破了生死才会明白。

  死并非是生的对立面,死也并非只是结局。

  而生的意义却远远凌驾于死亡之上。

  怎样活?在医生的耳提面命之下,终日不可见阳光,因为医嘱有云,做过移植手术的病人远比正常人更容易受到阳光的侵害;终日与苯巴比妥、苯妥英钠、二丙级醋酸、利福平、异烟肼这些绕口的药片为伍,为血液浓度指标忽上忽下,提心吊胆;体温高一度,低一度,衣服穿多了穿少了,甚至连菜品稍微不新鲜,都有可能被送进医院;更重要的是,这些不得不服用的药物里,常常会让他产生头晕目眩之感,有时候连视线都感觉模糊。

  这样的话,当然,你们一定认为他与正常人无异,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是一种怎样的小心翼翼才能换回半截性命。

  这样的话,与苟活又有何异?

  他有太多事情要做,他拿自己剩下的命作为筹码与上帝来一次豪赌。

  他还记得手术后第四个月,他在北京奔走,第二日醒来,发现马桶里可疑的血迹。最后还是去医院输了三天液,医生才放他回去。

  他还记得他跟袁三一起去外地出差,饿得两眼发昏,袁三不知就里,还想办法给他买了一杯豆浆,直到医生把血液检查指标上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加号指给他看时,袁三那时的表情,恨不得受罪的人是他自己。

  当然,这样的事情对他而言,实在数不胜数,医生从最开始的担心到勃然大怒再到最后的无能为力,甚至对他说:“你是不是还想再做一次手术?”

  或许不仅仅是肾,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死亡实在无需太费周折,皮肤癌,肺炎,糖尿病,任由一个,都可以让他的生命戛然而止。与其小心翼翼地避让,他只能选择在仅有的时间里做更多的事情。

  是的,他当然知道自己有多麻烦。他从不肯让麦嘉陪他去医院复查,他无法想象在每一个凌晨醒来,让她看见自己孱弱的身体站在体重计上为了或上或下的体重,露出忧心的表情;他更无法接受她每日拿着体温计为他量体温,每日提醒他吃药,每周提醒他复查,出门前提醒他防晒,吃饭时提醒他饮食,即使她不说,可这些细节都在宣示着自己是一个病人的事实。所以,从不肯让自己最虚弱的一面展示给外人看,他宁愿她误会,他也不能把这残缺斑斑的自己展露在她面前。

  他不敢,他怕。

  袁三,或许是个理由吧。

  于情于理,他都不能再留下去,既然自己并非良木,为何还要蹉跎彼此?

  第四十九章

  袁三是真的出事了。

  刚一下飞机,大姐来接的谢道年。

  “袁三到底出了什么事?”

  大姐欲言又止,“路上说。”

  谢道年一边听着脸色已经凝重,是的,他想到过,但没想到事态会恶化成今天这个地步。

  大姐看他脸色不善,开口问他:“是先回家休息?还是去拘留所看袁三?”

  谢道年稳了稳神,“去迅捷总部。”

  最初,这是他打下的江山,最后,依旧由他来收尾。

  这两年,他已经不再插手迅捷的任何事务,可一刻也没有停止过关心。

  袁三依旧犹如疯草一样在拓展迅捷的版图,即使谢道年几次提醒,他也不为所动。是的,如今,他已经没有立场告诉他,如何做。

  只是,虽然心里有了计较,可看到现实的情况,又是两码事。

  以前气派的迅捷总部大楼,如今围满了人群,总部已经被贴上了封条,那是逮捕袁鸣秋以后贴上去的,而在此之前,总部大门口的那间营业厅,上面贴着“停业整顿”的四个白底黑字的大字条已经被人撕得摇摇欲坠。

  拉起了警戒线,可依旧有人群迟迟不散。

  还钱的呼声络绎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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