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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三


  “呵呵,”原本一腔愁绪的骆垂绮,在听得儿子这么认字,倒真是忍不住笑了,“小白字先生!那分明是‘冬令无黍’怎么念成了‘冬令无季’了!”

  “嗯?明明长得很像嘛!”小菁儿有些不服气,只撅着嘴巴,后来索性由骆垂绮床头的另几封里抽了一封出来,拆开来就要念,然而甫一开头,就有几个字不识得,觑了娘亲一眼,只满篇里急找识得的字大声读,“……今,今宝寒重,嗯……乱不知愁浓……只道天上参商,不见人间别梦……嗯,嗯,五方,白,织就心头丝,难待月影照,照木头,三更山梦同……”

  骆垂绮听着不对,不由接过手来,纸面满覆褶皱,似是被揉过,她微微一皱眉,那上面刚劲又带几分潇洒的字迹便冲入眼帘,搅乱了静静心湖。

  “鹊云难弓,织女难近,今宵寒重。凭醉解得相思苦,乱不知愁浓。霁雪难照冰心,只道天上参商,不见人间别梦。碧阶长寂寂,鸳盟无从送。五方帕,织就心头丝,从今只待,月影照梢头,三更幽梦同。”

  菁儿见娘亲久久不语,不由奇怪地抬头去看,却见娘亲眼眶濡湿,正巧一滴泪珠禁不住而滚落下来。菁儿呆了呆,怔怔地瞅着这泪珠掉落在信纸上,“啪”一声,响在寂静的夜里。

  他愣愣地盯着泪珠所润湿的那一处晕圈看,隔了会儿才回过神来,马上叫道:“娘亲,娘亲!你别哭啊!是菁儿惹你生气了么?那你跟菁儿说,菁儿马上就改!”他越叫越急,也不由红了眼眶。

  骆垂绮听见,匆匆抹去泪渍,勉强笑道:“没有!娘亲没有哭,也没有生气……是娘亲太高兴了!菁儿居然认得这许多字了!真是个好孩子!”

  菁儿到底孩子心性,听说不是生气,又在夸他,便不由十万分的高兴,只“呵呵”傻笑,撒娇似的将头埋在娘亲软软香香的怀抱里。

  骆垂绮抹着孩子软软的发,一时只得将情绪敛了,轻轻拍着儿子的背,一下一下,哄着他睡觉。菁儿毕竟还年幼,不多时便已在自己怀里沉睡,晕红了一张小脸,暖乎乎的,看去总十分的健康,让人安心。

  骆垂绮轻轻唤了两声,见他熟睡了,便将外袄给他脱了,让他躺平,又给掖好了被窝。

  烛火幽幽,骆垂绮披着外袄,手中拿着书函,却再也看不进半个字了,满脑子都浮现出那几行刚劲潇洒的字,那一笔一画,似已在眼前描画出那人的模样,这一横如何遒劲,这一竖如何利落,这一字他微皱着眉,这一句他微噙着笑……

  三更幽梦同!梦是同,然而,那又如何呢?

  事到如今,他难道还想重新来过么?

  然而这一问才闪过,骆垂绮心头也是微怔,她苦,他亦苦,这人生,真经得住这苦么?然而,这一岔,他们究竟是越走越远了,还是殊途同归?她无法确认,更不敢去确认。

  为何他还能有所期待?三更、三更……他会一如既往地期待着么?

  烛光在夜里明灭,连同她的心一起沉浮。

  夜里的雪依旧很大,厚厚地又覆上一层,许是想得沉了,骆垂绮靠在床沿上便迷糊地睡了过去,梦里乱极了,总理不出个头绪,朦胧间,总似有一双手,交握着她,想挣也挣不开。那双手,隔着红红的喜帕,她见过;脚伤的时候,她见过;在最苦的时候,她想过;在最欢喜的时候,她亦想过。总是忘不了呵!

  正自梦中凌乱着,一旁的菁儿忽然“唔唔”出声,骆垂绮一下惊醒过来,就着微弱的烛光看儿子,只听他满口直叫:“加炭!加炭!烧了!快烧了!”

  想来是梦着白天玩着火钵子的事了,骆垂绮叹了口气,看了眼沙漏,已是三更天了,正想给儿子掖被子,却见儿子醒了。

  菁儿揉着眼睛,迷糊道:“溶姨,菁儿要尿尿。”

  骆垂绮一笑,应了声“好”,就给他裹紧了夹袄,抱着他去便盆尿尿。

  毕竟外头极冷,菁儿一个哆嗦,倒是真醒了,看着娘亲替他脱裤子,冷不丁冒出一句,“娘亲,我刚和弟弟跑去爬假山了!还看到历名叔叔和三叔叔在打架,我要去帮历名叔叔,但又打不过。还好三叔叔怕火钵子,我就往里头加炭,嘿嘿!”

  骆垂绮听着这话,知他是在说梦话,也就没怎么说他,想来那回见面,这永彰总是惹孩子讨厌了。“菁儿不喜欢三叔叔啊?”

  “嗯,我喜欢四叔叔,四叔叔给我买好吃的!”菁儿舔舔唇,似有回味。

  “啊,几样好吃的就能把菁儿收买了?”骆垂绮笑他。

  菁儿马上辩驳,“四叔叔也跟我们一起玩的!”他嚷了一句,忽然又圈住了娘亲的脖子,有点害羞地道,“娘亲,菁儿肚子饿了!”

  “嗯?”骆垂绮微愣,“真饿了?”

  “嗯。”菁儿点点头,巴巴地瞅着骆垂绮。

  “好!”骆垂绮扫了眼四周,正巧今儿没安上什么吃食,但又不想饿着儿子,就道,“那你可得把衣服都穿好了!娘亲带你去伙房,煮些面给你吃。”

  “好!”菁儿高兴地要跳起来,立刻很乖地任骆垂绮一一给他添上衣服,又因夜深怕冻,骆垂绮又在厚袄外头加了件自己的短襦,系上了一条围脖子,才点点头。

  菁儿被裹得圆圆的,自己也挺新鲜,待两人都穿好衣服,便一手提着灯笼,一蹦一跳地跟着娘亲去伙房。

  在伙房,骆垂绮拣了现成的材料做了锅面,菁儿吵着要多吃,也便多煮了些,谁知菁儿本是要玩,哪吃得了一碗!于是倒有半数多了下来。

  吃得饱饱的,浑身也都热了,骆垂绮这才抱着孩子往回走。因夜极静,菁儿毕竟是孩子,总归有些怕,便搂得娘亲死死的。

  正要踏上台阶,菁儿却眼尖地觑见卧房门口现出一条黑糊糊的人影,他急急地扯着娘亲的袖子,不敢再看,那人影一直在母子俩的卧房门外晃荡,在寂静的夜里分外令人毛骨悚然。

  骆垂绮心头也是一惊,紧紧抱住菁儿的身子,就待往后退,却见那黑影忽地回过身来,雪光下,略略瞧得清几分面目,竟是孙永航!

  “啊,是大将军爹爹!”菁儿率先喊了出来。

  那黑影一怔,继而一个纵掠便蹿到眼前,骆垂绮怔怔地瞧着,一时反应不过来。

  孙永航就近地瞧着这母子俩,一阵风过,雪片旋了一旋,微冷。他立时脱下身上的外袍,披在母子俩人身上。

  一时就这么站着,谁也不知要说什么,谁也不知要怎么说。最后还是菁儿,好奇而又天真地问着,“爹爹,你也肚子饿了吗?娘亲屋里没有吃的哦!我和娘亲刚去煮面吃了!可好吃了!”

  孙永航正欲否认,肚子却忽地响过一声,顿时万分尴尬。

  菁儿却“咯咯”地笑起来,“爹爹饿了!上回菁儿饿的时候,肚皮也这么叫过!”他搂着娘亲,“娘亲,你也给爹爹煮面吃好不好?”

  骆垂绮看看儿子,又没好气地白了眼孙永航,也不说话,转身就往伙房处走。

  许是真饿极了,母子俩有些呆怔地瞅着孙永航竟把大半锅面全都吃下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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