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谱(62)_叶听雨

六十二

　　"自强，多少吃点，你总不能让妈妈伤心吧？"

　　每次都是这样，杨玉烟只好用五花肉来压着朱自强吃饭。她能说你为我想想好吗？她说不出口。是的，她深爱着朱自强，哪怕是割下她身上的肉，她也会毫不犹豫。可是从小到大，她知道朱自强明白她的爱，付出是心甘情愿的，爱着本身就是一种幸福。

　　朱自强专注地看着玉烟，那种眼神就像要看到玉烟的内心深处，就像要把玉烟永远地留在心底。玉烟喜欢这样的朱自强，喜欢这样的注视，喜欢这样什么都不说，但是爱在心口蔓延的满足。

　　"玉烟，我爱你！"朱自强的声音无比柔和，就像在念一句诗，又像在唱一支歌，或者像一个信徒的祷告。

　　杨玉烟痴了！呆了！傻了！这么多年来，她等的不就是这句话吗？低下头，一串水珠溅起满池波纹，内心的涟漪阵阵荡开。此时，她多么渴望朱自强能拥她入怀，即使世界为之毁灭，光明为之消失，她也会知足而笑，幸福而亡……

　　可今天朱自强怎么突然就说出这句话来呢？朱自强自己也不明白，他觉得这句话放在此时此刻是最恰当的。当所有的恩情累积到一定的时候，总要有个地方宣泄。

　　许久许久之后，杨玉烟觉得自己的魂飞回来了，她低声回应道："我也爱你，永远……"

　　朱自强心里充满了温馨。他比眼前的少女多了几分恋爱的沉着，但是玉烟带给他的感受却是甜蜜而满足的。李碧叶只能让他勾起对女性的好奇，无论是身体上还是感情上的好奇，但也不是说不爱李碧叶，只是那种爱，多了几分生理上的欲求，却少了几分精神上的相融。

　　走到低垂着头的少女面前，朱自强轻轻托起她的下巴，凝视着这双黑眼睛--如果这是一片大海，那么，我愿意是一叶小舟；如果这是一缕阳光，那么，我愿意是一树嫩绿；如果这是一地鲜花，那么，我愿意是一滴晨露。爱人啊，这一生，我要用多少的柔情来回报你的爱？

　　朱自强轻轻地把手搭在玉烟的肩头，微一用力，已将她拥入怀中。幸福是什么滋味？酸酸咸咸的，甜甜蜜蜜的……听着他有力的心跳，靠着他结实的胸膛，这辈子就够了！

　　杨玉烟含着泪水的眼睛轻轻闭上，娇嫩的脸像开放的桃花，嘴里喃喃地说："我爱你……我爱你……"

　　五花肉早已经醒了，她眯着眼，看着眼前的情景，一脸的满足和幸福--儿子长大了！忽然一阵痰意上涌，她忍不住有些厌恶自己，但还是不小心咳出了声。

　　被惊醒的一对年轻恋人陡然分开，朱自强脸一红："妈，你要喝水吗？"五花肉眼里溢满了笑意，转动眼珠看着杨玉烟--姑娘的脸好红好美啊，三儿真有福气。接着天突然就黑了，耳边传来朱自强惊惶的叫声，五花肉在心里轻声念叨："天黑了，三儿要上大学……"

　　医生经过一个小时的抢救，最后只能无限抱歉地宣布：抢救无效，病人已经去世！

　　朱自强虽然早就做好了准备，可是那一分钟，悲痛还是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仿佛小时候第一次游泳，四周全是水，无尽的水，没有声音，没有光明，所有的一切都好遥远……一阵阵窒息涌上心头，各种纷乱的影像在大脑里支离破碎。

　　儿时的鸡蛋饭，母亲单薄而温暖的怀抱，还有那一句句夹带脏话的亲昵笑语……

　　妈妈，儿想对你说，等我将来工作了让你好好享福，让你抱着胖孙子，幸福无忧；

　　妈妈，儿想对你说，等我长大后，给你买把最舒适的摇椅，再给你建个最漂亮的厨房；

　　妈妈，儿想对你说，儿要带你到长城到海边到草原，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妈妈，你为什么不给孩儿一个机会？

　　哭出来的不再是泪，那是将心撕成碎片后四处飞溅的血，年轻男儿沙哑的嗓音、呜咽的哭声在医院里四处飘荡。

　　泪水无声地滑落，始终保持着一个永恒的姿势，仿佛一直以来这个少年就坐在这里，而他的泪水从了无生气的眼中不断掉下，没有哭声，没有叫喊，心里渴盼的奇迹也始终没有出现……

　　杨玉烟紧紧地抓着朱自强的手，可是手心为什么那样冰凉？玉烟别过头，一块白布掩盖住五花肉了无生气的脸庞。这一片小小的白色就阴阳相隔了吗？

　　玉烟看着朱自强，轻轻地说："自强，别哭了……"可是自己的眼泪却为什么止不住呢？

　　一位护士走了过来，轻轻地拍拍朱自强的肩头："节哀顺变！你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要赶紧想办法操办后事。"朱自强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只是在不停地怨恨自己。

　　杨玉烟点点头道："我们会很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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