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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五


  捧着展翔的骨灰罐,把脸低下去,额头轻轻触碰着那个罐口,所有通过针头输送进去的药水与血液全部都化成了眼泪,止不住地从身体深处溢出来,涌进眼眶,洒落尘世。

  妈妈说:“绕月他爸要把展翔和飞扬的骨灰带回颍上安葬,下午就要走了,你身体太虚弱,医生说,无论怎样都不能出院。先让展翔入土为安,你就等出院后再去看他吧!”

  我没有说话。

  姑父拉着绕月走过来,那个安静的女孩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纯净地像七彩云蓝的天空,姑父让她叫我“花娘”,跟我说再见,因为姑父要带她回安徽,她的嘴巴动了动,却并没有发出声音。

  我挣扎着抬起布满针眼的右手,轻抚着她的头,她柔软的头发松散地披在肩膀上,文静、秀气又漂亮。

  “绕月,你还记得和哥哥静静拉手站在一起的感觉,你知道,你们一言不发并肩而立时给人的惊艳吗!你是否还记得哥哥为你把大波斯菊插满头的情景?你是否还记得哥哥的笑容?你是否还记得哥哥的模样?你是否还记得哥哥?”我把手放在她的脸上,这张小脸我是那么的熟悉!多少次,我抚摸着这张脸;多少次,我擦尽这张脸上的不安;多少次,我把吻印在这张脸上。

  姑父过来把骨灰罐抱走,说些开解我的话,拉着绕月往外走,绕月不曾回头看我。如今我们同时成了世界上最痛苦的人,没有了展翔我怎么办?没有了飞扬,绕月怎么办?

  一周后,我出院回家,妈妈给我一个红色的香囊袋子,我疑惑地接过来,妈妈解释说,里面装着的是展翔的骨灰。我握在手心,指甲陷到了肉里生痛生痛地。

  一个月后,我知道庄南的话并没有应验,我的肚子里没有长安。

  两个月后,我已经能和小缎挤在西屋的新床上断断续续地聊天,大部分的时候,总是她在说我在听,小缎说:“你一定要好好和,哪怕只是为了让日渐烦躁的世人相信真爱的存在,你也一定要好好活着。”我挂着浅浅地笑回答她:“小缎,你的爱情才是世人最需要的那种理想,你们的爱情才是希望。”

  三个月后,临近春节,庄南来接小缎回去,从出事以后小缎在我的家乡住了三个月,我们朝夕相处,形影不离,我送他们上车,微笑着挥手,没有眼泪,小缎上车后又下车,把我抱在怀里,在我的耳边说:“妞,如果你的生命是60年,那么有30年是在为展翔而活着,延续他的生命,只是因为此,你也不能死。”我轻轻地点头,给她一个安心的笑容。

  四个月后,农历的二月初二,家乡庙会的第一天,我一个人去烧香,求神仙保佑我的家人平安健康,无灾无难,顺利顺意。

  下午,我回到了中山,去公司为展翔办理相关的手续,在此之前,我曾经通过电话告知公司展翔出事的消息,老总在电话里说,你方便的时候再来办理手续即可。有一些熟悉的人出现在我的前面,小秦、梅姐、华姐……当然还有一些新人,大家只把我当做展太太,却并不知道我也曾经是这个公司的职员。洗手间里,小秦和梅姐把我合抱在怀里,眼角的余光撇进镜子里那张容颜惨淡、强颜欢笑的脸,眼睛里是让人揪心的痛楚。

  她们请我吃饭,到了浓浓店前才发觉,店在却换了名字,换了一切,不再是可以吃东西的餐厅,以前说物是人非很狠毒,可现在是物非人亦非,面目全非了。我们坐在车里不知所措,梅姐踩了一下油门说:“难道咱这些活地图都找不到一家浓浓,我就不信啦。”兜兜转转不知道多久之后,终于看到熟悉的橙色的店铺装饰,此时已是夜色深沉的晚9点了。

  晚餐后,我找了一家酒店,住在酒店的客房里,虽然近了咫尺,我仍然不敢回到我和展翔的那个家,我把自己重重地扔在床上,用口水吞咽下两颗安眠药。在离开这个城市四个多月后,我一个人回来了,回到这座到处留有我们身影的城市,虽然我们的距离已生死相系,但是展翔像空气一样无孔不入,而我,只要活在这个世界上一天,就必然要呼吸空气,所以从未间断过想他,痛彻心痱。

  第二天,我用钥匙打开那幢房子的门,这是我们曾经的家,一个充满爱、笑声、欢乐、幸福与温暖的家。推开门,许久没有住人的灰尘味扑面而来,在这个我们曾经的家里,我闭上眼睛,准确地从客厅走到厨房,再从厨房走到阳台,从阳台到卧室,从卧室到书房,没有出一丝差错,因为我是那么地熟悉,因为我曾经练习了成千成万遍。我坐在书房的椅子上,在书桌上写下展翔的名字,指尖带着薄薄的一屋灰尘,留下清晰可见的痕迹,展翔的名字躺在桌子上面对着我,我看着那两个字,眼睛生疼、很涩。

  其实展翔走后,每一次地睁眼闭眼都带来隐隐的疼痛,越来越频繁,会短暂地失明,看事物时模糊不清,是因为我哭得太多了吗?是因为我留了太多的眼泪,所以连眼睛自己都疲倦了吗?

  突然响起得电话铃声让我恍惚不定,我看着放置在书桌上的那个座机,心中惊恐莫名。铃声固执地响着,没有停下的意思,电话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请问:“这是展翔展先生的家吗?”

  “是的。”

  他接着说,松了一口气的感觉:“终于有人接这个电话了,我们按照展先生提供的手机号码联系过他多次,但都是关机,他当初曾经交待过,万不得已的时候才能打这个固话,但是这段时间一直拨,都是没有人接听,今天终于有人在啦,请你让他听电话,好吗?”

  “对不起,他现在没有办法接听电话,我是他的太太,请问你有什么事情吗?”展翔的手机是再也播不通了,因为他随着展翔落入汾河,并且永远地沉睡在汾河的河底了。

  “那么,请问你是夏翎羿小姐吗?”“我是夏翎羿。”电话那头犹豫了一下,“既然你是展太太又是患者本人,你也应该有知情权。那我就不妨告诉你吧,我是医院的,去年四月份,你曾经到我们医院的眼科室做了关于眼睛的一系列检查,并且实施了霰粒肿的切除手术,当时的检查报告是展先生亲自来取的,并且要求我们暂时不要通知你。”“我的眼睛有问题,对吗?很严重是不是。”“是的,当时我们经过详细的检查,发现你的眼睛角膜不明原因地变得非常薄,并且细胞密度不大,角膜严重变薄的话就非常容易产生白内障,这对角膜是更大的打击。虽然目前来说白内障手术是临床常见手术之一,但是由于角膜本身较薄的原因,动了白内障手术也不能从根本上治愈你眼睛的状况。”

  “这样吗?”我闭上眼,用左手盖在眼睛的上面,掌心里没有一丝热气。

  “眼睛患上这种病,只能考虑眼角膜的移植手术,否则视力会变得一天天得模糊,直到失明。但是不管在我国还是在世界上其它国家,眼角膜都是人体非常重要珍贵的器官,它不像血液可以再生,有很多人可以捐献出来又对自身无害,这种器官医院里不会有库存的,就算有也很难找到适合的。正因如此,我们设立了负责收集器官捐赠资料的部门,展先生在去年曾留下资料,并且缴纳了去年度的服务费。”

  “请问,展先生经常去你们那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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