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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1989年的暑假还没来临,我就开始不再上学。学着妈妈的样子收拾着自己为数不多的衣物,准备去那个叫做安徽颍上的地方。在临行前的晚上,妈妈过来检查我的包袱,把我放进去的弹弓、瓷子、几枚铜钱扔了出来。我噘着嘴不敢出声,慢腾腾的挪到铜钱滚落的地方,再慢慢的蹲下,把手背到身后迅速捡起了两枚握在手心。

  第二天一大早,妈妈、二姑和我就要去安徽了。父亲和叔叔各骑了一辆三轮车送我们到镇上坐汽车。临行前奶奶老泪纵横,拉着三轮车的车框不肯松手,一遍又一遍的嘱咐着妈妈和二姑:“翙她娘、玉儿,你们一定要把玲儿给我带回来呀!”于是妈妈和二姑一遍又一遍的回答着:“你放心吧放心吧!”

  于是我们就去了安徽。安徽颍上。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我大姑的家。展翔生活的地方。

  那个地方并不好找。妈妈问了很多的人之后才找到那个镇,又问了很多人之后才找到那个村,以至到大姑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三更。敲开院落的门,我看到了那个一年未见但容颜未改的女人——我的大姑。妈妈、二姑就着月光仔细端详着她,她也很仔细的打量着面前的不速之客。然后,就叫到惊天动地一声:“大嫂哎!玉儿哎!”妈妈应了一声,也惊天动地喊了一声:“我的亲妹子耶!”,等到二姑的“姐”喊出来后,真的是惊了天、动了地,院子里哗啦啦的从各个房间跑出来了很多人,男的女的,老的小的。都睁大眼睛看着我们。我也同样睁大眼睛看向那些人。

  打量,询问,介绍,寒暄,进屋。我的手被大姑拉着,迷迷糊糊的跟着她走。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叫妈妈嫂子,那是我的新姑父了,他给我抓了满满一把果子。大姑家的两个妇女张罗着做饭,有几个小孩子围在我的旁边,羡慕地看着我手里捧着的果子。姑父也给了他们每人一小把,给到一个年龄稍大的小小少年时,他没有接,把手伸到背后说:“给妹妹吃吧!我不吃。”姑父就笑说“你该叫侄女哩!她可不是妹妹!”少年的脸红了,向外站了站。

  姑父不停的对我说吃呀吃呀,我抿着嘴不说话,心里很想吃,但因了双手都捧着果子腾不出手而窘迫着。垂下头,看着自己吊在半空中的双腿轻微的晃啊晃。妈妈、大姑、二姑流着泪说一些思念的话。那两个妇女终于做好了饭,还没端进屋里就已经闻见了香味。我悚然抬起头,目光穿过那些孩童的头顶望向月光下的院子。真的好香,饭香,但不是馒头面条的那种香。目光稍向下一点,我看到了那个不吃果子的男孩子满含笑意的眼睛。

  饭端来了。满满的装在碗里,一粒一粒的,煞是好看。大姑说是米饭,在咱们家吃不到的。

  妈妈站了起来,拉着做饭的那两个妇女说一些感谢的话,从带来的包袱里面取出两块上好的被面,一人给了一块。两个妇女更加欢喜,嘴里客套着,但手指已经在求证料子的质量。妈妈再拿出一大袋糖果,散发给站在门口处的孩子,孩子们各自拿着属于自己的礼物满足的回房睡觉了。那个少年这次没有拒绝,但他也没有像别的孩子一样拿了东西就走,他坐在了院落里一块石头上。

  我平生第一次吃米饭,吃得很是狼狈。不会熟练使用筷子的短处被发挥得淋漓尽致,米粒落到了桌上、地面。大人们无暇顾及到我,她们有太多的话要说、情要诉。吃了一会儿,我出溜下椅子,跑向院子里那个少年的旁边。

  他看到我过来,身子挪了挪。我站在他对面,不说话,贼溜溜的望着他。他又笑了,把手里的糖放进我的手里。我依着他的身体坐下。再依着他的胳膊,睡着了。

  那便是我和展翔的第一次见面。1989年初夏的一个深夜,有微微的凉风,有清淡的月光,有远处水田传来的蛙鸣,有草丛里昆虫啾啾的叫声,有他最动人心弦让人心安的笑容。小小的我坐着熟睡在他的旁边。那么死心塌地,那么无忧无虑,那么全心全意。

  后来,我听到一首歌,歌里唱:如果没有遇到你,我将会是在哪里。日子过的怎么样,可有生活甜如蜜……我便常常在伤感无奈的旋律中,泪流满面。

  展翔,如果没有遇到你,我将会是在哪里?过着怎样的日子,有着怎样的生活状态与青春的容颜。如果没有遇到我,你又会是怎样?呵!可是这世间,一切皆有定数。哪有这诸多的如果!

  3.

  我睡到第二天的中午方才醒来。张开眼睛就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和家乡是那么的不同。中原人家里的青砖红瓦在这里看不到,这里的房子是用大块大块的石头堆砌而成的。一个很大的院落,并排两座二层楼房,每一座都是上下各三间房(后来才知道本来是两个院落,中间的隔断拆了,所以成了一个很大的院子)。

  我顶着睡得乱蓬蓬的两个羊角辫走出去,妈妈看到我后立即走过来拉我回房间,擦干净我的脸,头发重新梳理,又扣上我凉鞋的带子,换上另一条干净的裙子才带我出去。

  院子里已经站了很多人,我照着妈妈的吩咐喊着姑父、大娘、大爷、表哥、表姐,最后,走到那位少年的跟前,妈妈一只手拉着我,一只手抚摸着他的头顶,微笑着说:“按咱家的辈份,就叫展翔叔叔吧!”少年的脸红了又红,是害羞的样子,妈妈总说我最不害羞,不像个小妮子。看到他这样我倒有了捉弄他的想法:“叔!叔!叔!”我清晰而大声的叫着。引来众人的一阵笑声,那个少年——我的叔叔——少年展翔的脸更红了,不知所措的站在那儿,接受着我略带挑衅略带戏弄的目光。

  大姑把我拉进怀里,说:“翎翙长高了呢!”

  我说:“大姑,我都七岁了,才这么高一点儿,算矮的呢!”

  大人们又笑了,大姑问:“那你说,多高才算高呢?”

  我装作认真想了想的样子,手指旋即指向展翔说:“像他那样高!”

  姑父接口道:“小翔子都14岁了呢!小翎子7岁就想长这么高呀?!”

  我转向大姑问:“为啥叫我小翎子?”

  大人们再笑,大姑说:“疼你呀,疼你就叫你小翎子!”

  在接下来的几天相处中我明白了,小X子是此地长者对小辈慈爱的昵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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