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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二


  母亲的图画记帐法终于遇到了麻烦。在孤寂和无所事事中,一慈找了个会计班,报了名,开始每天早上推着童车去培训班的日子。这倒不失为一种打发时间忘记时光的优良方式,每天太阳从树梢上发出第一缕阳光时,带着一个小保温杯,推着孩子,过几条街上课;傍晚,拖着疲惫的大脑回家来,做晚餐;吃过饭,在卧室边哄孩子边复习白天讲的内容,悄然入睡。李桐则在客厅里把腿伸到几上,从60多个频道里挑武侠剧看,然后酣然入梦。

  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流过后半个冬季,象湖里冰层下的水,想起点意外的波澜都没有。倒是唯一能搅局的是小思晶不分场合的哇哇哭叫,有时在深夜,有时在教室里,令她猝然不及。在家里还好说,继父从不理睬,也从无怨言,倒在教室里令人侧目,课堂常常因此而停将下来,一屋子人面面相觑,她不得拍打着她在狭小的过道里晃来晃去,哄她安静,入睡。好在校规里无此规定,她又人缘极好使旁人不忍责备,久而久之也使得慌慌不安,心神疲惫。她想把女儿托付给母亲带几日,但看到母亲忙得脚不连地为菜摊鞠躬尽瘁的样子,又打消了念头,就这样将就着吧,日子总会熬过去的。

  那是一人初夏的早晨,她收到了一封信,是春阳幼儿园寄来的,信以公函的形式请她在本周五,也就是三天后将婴儿送到她们那里,她们将提供最优质最适宜这一年龄段的婴儿成长发育的科学方法来照顾她的孩子,末了,"热烈欢迎林一慈女士及千金的加入"!

  一慈天需要这种对嗷嗷待哺婴儿的托管,但得看看那里收多少钱,目前她有一笔数目不菲的私房钱,姐姐给的,但也不能太高。

  按信的地址她去了一趟春阳幼儿园,立刻被座落在繁华二环路边的童话里才有的建筑吓住了,那都是小孩子喜闻乐见的形式,有尖尖的屋顶,充满各种创意的窗子,造型各异的亭子;每个角落都种植了各种绿色植物,叶子中间盛开着鲜艳的花朵;院中长椅上,花径间,有几个身着艳丽妇女们或抱或牵着孩子在散步,享受着温暖阳光的抚慰,还有的把孩子抱在膝上,一边逗乐,一边按摩。

  她简直不敢想象象这样基本上为每个婴儿提供了一个全职妈妈的幼儿园会收多少钱,也只有那种两口子都上班的高薪阶层才能把孩子送来和付担得起这种费用。她硬着头皮走进一间接待室,一个看上去很慈祥的老年妇女微笑着接待了她。

  "请问每年多少钱?"

  "我们是按月收,每个家庭不可能把孩子一年都放在这里,每月七千块。"

  "太贵了!"一慈咋舌。

  "我们提供同母亲一样的亲情服务,送来的孩子只

  会感受到温暖和关怀。"老太太继续以阳光般的微笑。

  "对不起,我可能付不起。"一慈把那封信还给她。

  老太太看了看信,微笑着,"太太,您可以把孩子送来,有人预付了。"

  一慈马上想到欧少阳,一个无孔不入的人。

  "不,谢谢,我再想想。"她连忙逃离了接待室。

  为了家,为了丈夫,为了未来的生活,她实在不想与欧少阳纠缠在一起,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爱情还可以生活,但没有了家庭、亲友、母亲和现存的环境会沦落到什幺地步呢?她成长的环境和所受的家庭教育都缺乏一种背叛和追求自我的精神,维持现状已不容易。她对自己说。

  日子还在象以前那样过,小思晶愈来愈缠人,七个月大的她已会坐,会爬,并能分辨人,于是那辆童车已不能满足她的活动范围,一再试图爬下车,爬不下来便哭闹个不停;也不能把她象出生一两个月时那样不管不顾地安置在床上,她会轻易滚到床沿上;睡觉不少,很少超过一小时。总之,到了没有大人看管着就叫人不放心的地步。

  一慈到了最后取证的阶段,也更需要时间上课、复习,而给李桐做饭又是必不可少的,有一度她觉得精神和身体都要垮了。

  算了,人强命不强,把她送过去吧。她的确改变不了一个不争的事实,他是孩子的父亲,他有照顾孩子的权力,而且是他唯一的孩子。她想起了季文康对她说得话。也许他是对的,她不必再争什幺。

  一星期斗争的结果,思晶被送进春阳贵族化的幼儿园,每晚父母可以把孩子接回家,也可以不接,并可随时探望。

  没有女儿缠手,一慈感觉轻松多了,除了起初的不适,但很放心,那里专业人士提供的喂养和教育方式肯定比她更有利于思晶成长。她是个没有做好思想准备的母亲,对孩子的爱只是出于一种本能,而没有合理和科学的照顾方式。

  每天傍晚接孩子时,一慈都骑一辆自行车,在后座绑一个儿童座椅,有点不相称地骑进幼儿园温馨而富丽的院子里,与那些开名牌汽车珠光宝气的母亲们一起走进育婴室。她有些尴尬,象一个村妇顶了一个金光闪闪的皇冠,挡不住人们异样的目光。

  她决定以后接孩子再早或再晚些,避开所有人。

  7月中旬,她参加了考试,8月份会计证到了手里。

  一慈高兴得什幺似的,觉得自己一下子变得十分了不起,只上过两个月的小学,到北京后上了不到两年的扫盲补习,现在只考了两次竟然拿到了会计证!天哪!我的天哪!心血没白费,太好了!

  那天下午,她早早地来到幼儿园,要接回女儿好好庆祝一番。

  "喂,邓大姐,我接走思晶了,麻烦你照顾了她一

  天。"在门口,她向女儿的专职保姆招呼了一声,跑进墙上挂满动物和植物画框的走廊,到了思晶的小卧室。

  "喂,喂,林女士……"邓大姐有些紧张地追上来,满脸笑容却不安地看着她。

  "怎幺了,不能提前接吗?"一慈有些奇怪。

  "不是,不是。"邓大姐有些不自然,"现在思晶没在这里睡觉,实在对不起。"

  一慈看着她,等她说下去。

  "这件事……我们应该先得到你的同意……在西楼,最东边的房间,思晶在那儿。"

  一慈走出房子,穿过一道回廊,到了西楼最东边长着一株芭蕉叶的窗子下面,窗子是开着的,有舒缓悦耳的音乐传出来,也有咿咿呀呀的声音,是思晶,便向里张望:明亮的阳光从大窗子里照进去,在色泽柔和的木地板上画上了倾斜的画框,小思晶正坐在画框的边缘,光着小脚丫,正往嘴里塞着什幺,周围除了布娃娃就是到处丢着吃了一半或满是牙痕的巧克力;她的对面同样是光着脚席地而坐的她的--父亲,噼哩叭啦正按着手提电脑,旁边散落着几张纸、一堆文件、饮料罐和他们的鞋子。看得出他们在这儿呆得时间不短了。

  "爸爸-"小女孩大概嚼够了巧克力,试图要站起来,撅着胖胖的小屁股使了半天劲,还是爬了过去,灵巧地爬到父亲腿边,扶着站了起来,便于父亲抢夺手提电脑。

  "哦,宝贝,这个不能给你,我还要工作。来,来--"他把手提电脑放在一边,揽了小女孩,从袋里掏出纸巾擦掉她脸上到处都有的巧克力泥。这时电话响了,他一手扶着她,轻轻地按摩她脊背,一边打开了手机。

  小姑娘极不安分,又试着抢手机,抢不到,便拽吊在眼前的领带,放在嘴里品尝味道。

  "呵呵,见什幺吃什幺。"欧少阳随手把手机丢在地板上,全心全意地把领带从她仅有的两颗牙齿下抢救出来,擦掉上面的口水和巧克力沫,服贴地放回胸前,亲了亲她的小脸蛋,又拿回电脑。思晶又爬着去拿手机,于是高高兴兴拿到了它,看也没看就往嘴里放,但没想到会这幺硬,硌了小牙,张开小嘴又哭起来。欧少阳这次是彻底放下了电脑,把她抱在膝上,一上一下地掂,小姑娘很快陶醉在这种运动中,又咿咿呀呀地讲话……

  一慈在外面等了很久,不想打断这父女情深的一幕。季文康说得对,她没有权力阻止他,而且他给予了她所不能给予的。

  她躲在一簇浓密的绿色植物后面,直到他们出来。他提了一个包,弯着腰,手抓着小思晶的胳膊,耐心地陪她走每一步路。尽管她步子迈得东倒西歪,但确实完成了每个动作。她也惊讶而欣喜地看着女儿第一次站着走路,从前只知道她能扶着东西站起来。

  每走一步,她的父亲便毫不吝啬地说一大堆话鼓励,小姑娘更加乐此不疲。夕阳桔色的光线照在林间的草地上,那是世间最温馨动人的色彩。

  她看着他们终于迈进了幼儿园起居室的门槛,看着他又出来,在门口徘徊了片刻才钻进车离去。

  一慈才走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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