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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五


  她甚至想这个问题如果放在姐姐面前,她可能给出另一种答案。她后悔为什幺不第一个问问姐姐。反抗和异议只是瞬间的,她的脑袋还是迅速被母亲的观点占满了。

  以后几天去上课,一慈采取了回避的态度,中午她不再去后面的街道溜达,也不去那家便宜的拉面馆吃饭,她换了个更隐蔽的位置;吃过后就迅速地跑进学校,然后躲在最高层走廊里的椅子上想心事。

  她知道他每天中午都会到来,推开一扇玻璃往下一看就知道,那辆宝马占据了多半个街道,人们在绕着走过去;也许他正坐在车里,也许他站在外面东张西望。可她不敢露面,不敢再象以前那样怀着羞怯和高兴的心理走进他的视野。他们之间有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那是由肥胖的宫婕、双馨园、"勾引"、"瞎搞"、"小小年纪不学好"、"拆散一家人"等垒砌而成的。无论心里的感觉如何,她只能选择望而却步。她回避他简直太容易了,他走到哪里都带着一辆惹眼的汽车,她遥遥一看便有了退路。她一再告诫自己,这是正确的,有些欲望是不正当的,不道德的,应该禁止!

  有一天傍晚放学,寒风劲吹,夕阳早早地滑落到西山之后,一慈随着人流走出校门,街上灯光闪烁,她裹紧了棉衣走向车站。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她回过头,随即低了下去。

  欧少阳象个绕不开的高贵门户和招牌一样站在她面前,用一双平静后面燃烧着忧伤的眼睛看着她,"为什幺每天中午都拒绝见到我?我知道你是故意的。"

  "欧先生,我不能见你了,你有妻子,有家,这样不好。"

  "是的,我有,那是我二十多岁时冒险所犯下的错误,我现在必须为此付出代价。只是我想知道,一慈,你怎样看我并不重要,但你爱我吗?"

  一慈抬起头,再度看到他寒风中藏在沧桑后面的深情眼睛,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她是个诚实的人,不会欺骗别人和自己。

  "那就好。"他松了口气,双手从衣袋里拿出来放在她肩上,"我没有权力要求你忠于对我的爱,但我能保证忠于对你的感情。一慈,你能否考虑一下,在你的新男友出现之前常常想起我?我是说你现在还年轻,十九岁嘛,你还要上课,还有其它的事要做,也许再过一两年才会有真正意义上的男朋友,在这段时间里让我们保持着经常见面好吗?我不得不说你的出现是一个奇迹,就象我丢掉十多年的旧梦又重新续上,我想找回失去已久的东西,那东西在我梦中出现过许多次。一慈,你能明白我的感觉和感受吗?"

  一慈后退了一步,哆嗦着说:"不,不行,欧先生,你有家,有妻子,我不能这幺做,我不要这幺做!"接着她跑开了,远远地跳上一辆刚停下的公共汽车,消失在黑夜中。

  欧少阳咬着唇,在风中站了良久,慢慢转回身。车子发动起来,在昏暗的街上如一条游鱼,转过几条大街,停在协和医院门口,下了车,走到附近的花店买了一束康乃馨,便悠悠踱步到住院部的高级单人间病房,没敲门,走进去把花插进瓶里,绕过

  床,坐在床后面的椅子上,看着窗外没有星光的夜。

  病房里漫着巧克力的味道,宫婕剥开最后一块放进嘴里,看着丈夫沉默的背影细品其中的滋味,然后笑了一下,幽幽地说:"少阳,这些天你经常莫明其妙地消失两三个小时,我不会问你去了哪里,我知道我应该学会熟视无睹和宽容。这几年,因为我使你过不了正常的夫妻生活,这是种令人生厌的苦恼,因此我可以让你适当放松一些,但你也要学会适可而止,把握个度,不要因为我一时的放纵而走得太远。你应该看到,我还活着!"

  欧少阳没有回头,用惯常的平静口吻,"你要说什幺?"

  "你又不糊涂,我要说什幺你不清楚吗?"宫婕嘴角泛起一丝揶揄的笑,"也许你现在后悔了,与我的婚姻会把你搞得这幺累这幺不开心,你没有想到我会这幺难缠,衰老的这幺快,现在你一定认为我是一无是处了--不要试图打断我,听我讲下去--你发现生活并不象想象的那样美好,实际上越来越糟。我们的婚姻确实在走下坡路,你想改变一下,改变一下现状,甚至要摆脱我。当然我很难过。你想过符合你这种年龄的生活,想找一个比我年轻更有朝气和活力的女人,我没说错,你是这样想的。公平地说这也没什幺不对,我毕竟太胖太老太丑陋了,你想要的我都提供不了。

  "我一直以为你与另一个女人保持着暧昧关系,我甚至掌握了一个荒唐可笑但并不真实的证据,实际上,我搞错了,并不是她。

  "我应该能感觉到当她第一天出现在我们的客厅里时,她的年轻、美貌、恬静和与世无争的性格是吸引你注意的一个因素,但我忽略了,还愚蠢地动员她成为我监视你的同盟,想想有多可笑!现在你能告诉我,你爱她到了离不开的那种地步了吗?"

  欧少阳静止得象座雕像,看着窗外,没有说话。

  宫婕又自嘲地笑了两声,"我快成了你人生里一个恶梦了吧?当我们相爱时你是不是想得更多的是改变困顿的现实生存状态而没有想到若干年后现在的样子?想到这一点我也烦恼不已,我觉得你忘恩负义,过河拆桥!我给了你无尽的财富、无尽的关爱和令人羡慕的地位及身份,我给了你一切,即使我们之间没有了爱情,你也有义务效忠于我!我记得你是空手着来到我家的,你理所当然是属于我的财富!你怎幺能再偷偷跑出去恬着脸去爱别人!拍着良心说,你有那个资格吗?你为什幺这幺做?"宫婕越说越激动,最后鼓着腮喊了起来,把手中的巧克力盒尽力向她丈夫扔去。

  "我可以放弃你给我的一切,我只想得到自由,我现在才感觉我并不是那幺在乎。"欧少阳平静地说。

  宫婕愣了一下,盯着那个背影,过了好大一会儿才说:"我们夫妻一场,有过痛苦也有过欢乐,我不会让你最后一无所获,这也不符合我观念中的利益分配原则。我们各退一步做个妥协吧,反正我也活不了几年了,就当你受罪多陪陪我吧。就几年,你不会受不了吧?实际上我还是依赖你、在乎你的,只是有时太妒忌而过分对待了你,请你原谅,以后我会克制。作为让步,我允许你与她交往,但你们不可以到达那一步,我受不了,也许我死后你可以分到一部分财产,到时候你再娶她做老婆。你看怎幺样?"

  欧少阳看着窗外,依然没有说话,没有人能看到他的表情,只是他静默的背影表示了他在过去和现在生活环境养成的惯常反应。沉默是代表了一种默认呢还是代表了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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