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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


  是的,人只有两个品种:男人和女人,而不是好人与坏人。徐有福是个什么人?只能说是一个男人或接近中年的男人,或者是一个现年三十九岁的男人。徐有福:男,紫雪市某某县人,现年三十九岁。一说到“现年”这两个字,徐有福就会想到市中级法院院长核准死刑的布告,布告上那个名字上面,画一个红叉。院长大人您哪一天可不敢把这样一个红叉画在“徐有福”这三个字上面啊!有一次,徐有福路过大街时看到一张布告,小时候路过这样的布告,他是必定会凑个脑袋过去观看的。那时枪毙的人并没有现在多,可不知为什么每一次法院贴出布告,总有很多大人小孩挤着看。而现在枪毙的人并不比那时候少,不知为什么却没人看布告了。谁要站在布告前观看,不是认识被枪毙的人,就是一个傻逼。被枪毙的人徐有福一般不认识,他也不是一个傻逼,他再要驻足看布告简直毫无道理。可那天路过那张布告时,徐有福却不知被什么招了一下眼,就像你在大街上走,忽然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在人流中一闪,驻足扭回头时,发现那人也正驻足扭头张望。于是俩人会大步抢过去握手,并互相叫着对方的名字——原来是多年不见的一位旧日的同事,或者更多年不见的一位中学同学。徐有福那天路过布告时之所以又退回去看那张布告,是因为那张布告上打头的一个名字是“徐有福”,名字上画有红叉,再看时间,十天前就枪决了。徐有福当时下意识地摸摸脖颈,项上人头还在。然后再看布告内容,才知是本市某县某乡某村的另一个“徐有福”,因强奸杀人而被枪决。不过年龄倒与自己一样:现年三十九岁。这个家伙与自己是同一年出生的呀!刚生下来这两个徐有福有什么区别?恐怕谁也说不出这两个人有什么区别:都是男孩,都哇哇哭,两个牛牛都一翘一翘要撒尿。

  总之徐有福也搞不清自己是什么人了!说坏人于心不忍,谁愿意承认自己是个坏人呢?说好人又没有有力的佐证。再要表述,只能说是一个“与白玉发生过多次肉体关系的男人”;一个“娶了一个长相比较丑、性格有点泼、文化素质不很高的女人做老婆的男人”;一个“正在追求许小娇与吴小娇并企图与她们发生肉体关系的男人”。

  包括这一次去省里看乔科长,也不能说徐有福潜意识里没有一点点这样或那样的念头。当然倒不一定将这两个可爱的女人一边搂一个在某宾馆做爱,随便搂着哪一个也行。比如你手里牵着两个五彩缤纷的气球,一个突然从手中挣脱跑天上去了,你总不会傻到因此将另一个也故意放脱手,让它也扶摇直上追随前一个去吧。许小娇与吴小娇又不是那种杜鹃,一个离开另一个会泣血而亡。她俩一个离开另一个也许会活得更有滋味呢!

  即使一个也搂不住,两个气球都从手中滑脱了,那也没关系。哪怕在空旷的街道上与她们两个或者其中的某一个走一走也行。让她们的高跟鞋像鼓槌一样敲打在静夜的街道上,同时也敲打在徐有福的心上。若不能亲自去做一个鼓手擂鼓,那听听鼓声也是蛮有意思的。即使吃不到葡萄,葡萄也是甜的。这种崇高的思想境界和堪称博大的胸怀将徐有福自己都感动了。

  行前的那天下午,大家一块儿在蓝天大酒店吃了饭,主要商量怎么走的问题。许小娇最初提出坐飞机走,被赵勤奋否决。赵勤奋说他怕坐飞机,他到哪里去从不坐飞机。“那玩意儿掉下来就像一只搪瓷碗摔地下,哪有不碎之理。”赵勤奋又说:“人其实像搪瓷碗一样易碎。人又不是馒头,许小娇你说刚出笼的馒头若从飞机上摔下来会不会摔碎?”

  “摔倒摔不碎,不过却摔你嘴里去了,像打保龄球那样将你两排牙齿一下打没了,馒头像孙悟空那样,不等你嚼咽,出溜就钻你肚子里去了!”许小娇恨恨地说:“赵勤奋你真是个胆小——人。”许小娇原本想说“胆小鬼”,可这个女孩可爱就可爱在从不让一个脏字眼儿、或者让别人感觉不适的、有一点点不舒服的字眼儿从自己嘴里溜出来。因此她总是引人尊重,谁都不会轻意去冒犯她。

  “那你若要出国去怎么办?莫非你也徒步走到美洲或者欧洲去?”吴小娇顺着许小娇的话茬儿挤对赵勤奋。

  两个美女一般很不容易搞好团结,就像两座一样高的山一样,总是淡漠地平视着对方。而许小娇和吴小娇却总是很亲热,一个总是维护另一个,哪怕在背后,也从不说对方的坏话,像一对亲姐妹一样。

  “出国怎么了?照样可以不坐飞机。坐火车可以绕俄罗斯走。还可以坐轮船。《围城》里的方鸿渐不就是坐轮船从欧洲回来的?而且还在船上与鲍小姐风流了一场。”赵勤奋一脸坏笑瞅瞅吴小娇,又瞧瞧许小娇,仿佛要辨出哪个是“鲍小姐”。

  “赵勤奋又吐脏了!”许小娇拉拉吴小娇的手,冲赵勤奋说:“你可真是‘污言’加‘秽语’,不吐不快啊!”

  “叫有福评评理,我哪儿又说错了?”赵勤奋叫屈地摊摊手说,“《围城》那么雅的书,钱钟书那么细腻传神的文笔,哪儿有‘脏’?没有脏怎么‘吐脏’?”

  此时恰好白玉进来,让徐有福“招呼好大家”。这几个人她早都熟了,应酬几句便忙去了。白玉一出门,赵勤奋突然以手指指门,扮个鬼脸对大家说:“那她是鲍小姐,只是不知有福是不是方鸿渐,和她在船舱里快活过没有?”

  “还说你不吐脏?你的哪句话离开过秽语?淫言秽语!难怪小娇要警告你,再说‘流氓话’,我看该给你嘴上贴封条了!”徐有福笑着瞥瞥两位小娇,对赵勤奋说。

  “横竖你们三个结成死党了!三人帮!加我一个才能成为‘四人帮’。说到这里我倒想起一件好笑的事情了,有福你说有意思不,我儿子竟不知道‘四人帮’是谁,我给他解释说是‘王张江姚’,他又问‘王张江姚’是谁?我只好像演算一道十分复杂的数学题一样,‘等号’完了再一个‘等号’,给他再解释说是王洪文、张春桥、江青、姚文元;他竟要继续问下去,我再逐一给他解释,还不把人烦死!”

  “你儿子今年多大了?”许小娇笑微微地问赵勤奋。

  “十三岁。”

  “十三岁当然不知道‘四人帮’!你再问他知道不知道本拉登、克林顿、布什、萨达姆,或者罗纳尔多、乔丹、成龙、姚明、章子怡,他保准连他们出生于哪一年都清楚。我儿子才三岁,有一天电视上播国际新闻,他竟坐在沙发上迭口连声喊‘不湿,不湿’,我以为他将沙发上的‘尿不湿’尿湿了,急忙抱起瞧他的小屁股和沙发,并没有尿湿啊!我正纳闷儿,他又以小手指着电视屏幕喊‘不湿,不湿’,我扭头一瞧电视,险些儿笑岔气:那个美国人正在向萨达姆发表措词强硬的讲话呢!”

  许小娇的话把大家一下逗笑了。刚笑毕,赵勤奋拿遥控器打开包间墙上的大电视,刚好又是布什,大家复又大笑。徐有福瞧瞧许小娇说:“都是小娇惹得祸,硬是把个美国人喊进包间来了!”

  赵勤奋说:“许小娇吴小娇,我怎么越看觉得你俩越漂亮!不仅仅是漂亮,简直是温柔又可爱,美丽又大方。像那句老话说的,‘人不是因为美丽才可爱,而是因为可爱才美丽’。这句话套用在你俩身上,应该是‘人是因为美丽才可爱,又是因为可爱才美丽’!”

  赵勤奋接着又说:“许小娇吴小娇,我觉得你俩像那些女记者。有这样一副对联,是我听日报社一个记者朋友说的:‘去时桃花一朵,归来白唇两瓣。’横联是‘嚼尽口舌’,你俩猜猜谜底是啥?是——女记者拉广告,女记者找男老板拉广告!”赵勤奋说着自个嘎嘎笑起来,笑了一会儿说:“女记者与男老板嚼尽口舌!其实还应加一个横批:费完唾液!”赵勤奋笑得弯下腰半天直不起来。

  “你这家伙,良心彻底坏了,总想占人便宜。不过你可得记住,这次占便宜了,下次就该你吃亏了,占便宜的时候往往就是你吃亏的时候。”许小娇笑着对赵勤奋说。

  “这倒让我想起一个故事了,”徐有福接过许小娇的话茬说,“张三对李四说:‘李四,我昨天梦见自己变作一头驴,被你骑着。’李四很高兴,追问说:‘我骑上你干啥去了?’张三说:‘骑进麦田吃麦子去了。’‘后来呢?’‘后来麦田的主人来了。’‘主人来了怎样?’李四很好奇。张三回答说:‘麦田的主人站在田埂上便骂,哪个王八羔子骑着他爸吃我家麦子哩!’”

  许小娇和吴小娇听得先是吃吃笑,最后笑得喘不过气来。“这故事寓意多深!”徐有福对赵勤奋说:“人在生活中不能贪图占别人的便宜,哪怕是一句话的便宜,否则到头来吃亏的准是自己!”

  那天最后大家否决了坐飞机的方案,决定开车去。徐有福对许小娇讲:“你的赛欧太小,我开白总的帕萨特去。也就三百多公里路程,四五个小时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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