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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说心里话,徐有福也喜欢许小娇。虽然赵勤奋贬斥他为木头,但木头也有发热的时候。可他哪里敢像赵勤奋这样放肆。许小娇可爱就可爱在,无论赵勤奋喋喋不休说什么,她都笑吟吟坐在那儿,不接赵勤奋的话。该看报纸看报纸,该接电话接电话,该读小说读小说。许小娇最爱读的文学杂志是《小说月报》和《收获》。有一次她看着杂志突然扑哧笑了,赵勤奋忙问她笑什么。她却不理赵勤奋,反而望着徐有福说:“徐有福你说你们现在这些男人有多无聊!这篇小说里男主人公认为理想的异性是:看着顺眼,聊着开心,睡着舒服!”许小娇这样说着,站起来端着茶杯准备去电热水器接开水。没想到赵勤奋嘣一下弹了起来,夺过许小娇的水杯跑向电热水器,一边接开水一边嬉皮笑脸地说:“老赵给许小姐效劳!真的许小娇,我要能将你娶回家,给个市长我也不干!干脆以后我们就叫你许市长吧——市长还有退休的时候,可你在我心目中永远不会‘退休’——你是我和徐有福心中永远的市长!”他将水杯端到许小娇桌上又坏笑着补充说明:“其实你也不必太谦虚,你就是小说里写的那种男人心目中最理想的异性。”

  “找死你赵勤奋!”许小娇挥了一下小拳头,赵勤奋赶忙跑回自己办公桌前去了。

  有一次赵勤奋甚至做出一副十分痛苦的样子对许小娇说:“小娇啊,如果你明天给我打电话,和我约会,我会感到很幸福;如果你二十年后给我打电话,我会很无奈;如果你四十年后给我打电话,也许我已经死掉了——如果我死掉了,你都没满足我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许小娇你说你会不会很后悔?”

  许小娇莞尔一笑,对赵勤奋说:“那我就三十九年后给你打电话吧!那时你离死还有一年,如果我的电话能延长你的寿命,到那时我天天给你打电话——只是万一那时你耳聋了怎么办?”

  许小娇这样微笑着对赵勤奋说时,心里却在想,古书上说:“宽裕温柔,足以有容也;发强刚毅,足以有执也;齐庄中正,足以有敬也。”一个男人,既不宽裕温柔,又少发强刚毅,更无齐庄中正,那这个男人就只是一个须眉浊物。不“有容”,不“有执”,不“有敬”——即使赵勤奋实现了他的人生理想,成为一个“有钱”的男人,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这些年来从社会的那些肮脏的角落突然冒出来的这样一些“行尸”和“走肉”还少吗——即使他们被尊称为“各界人士”,也不过是一堆腐肉而已!

  可惜赵勤奋到死都不会明白这一点!许小娇想。相反,徐有福倒有一种“宽裕温柔”、“齐庄中正”的劲儿。徐有福即使算不上什么翘楚,但至少不是一个浊物!许小娇这样想着,向徐有福宽厚的背影投去柔情的一瞥。正当她微启朱唇,准备和徐有福说一句什么话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许小娇打消了和徐有福说说话儿的念头,一边接电话,一边拎起桌上的坤包往门外走。赵勤奋对徐有福说:“你看你看,我赵勤奋这么聪明的人,还是斗不过这个小蹄子!”赵勤奋向门外张望了一眼,见许小娇已走远,办公室只剩下他和徐有福两个人,又对徐有福说:“徐有福你信不信,再高傲的女人也是装出来的!有时我看许小娇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儿,真恨不得像《红楼梦》里贾琏将平儿按在炕上夺那一绺青丝那样,将这小蹄子也双手反剪按在办公桌上,像贾琏整治平儿那样将她的‘膀子撅折’!”赵勤奋说着,还走到许小娇办公桌前模拟了个摁着许小娇“撅膀子”的动作,让徐有福觉得十分好笑。赵勤奋接着又冲徐有福发狠地说:“徐有福我告你,对待女人和权力,绝不能像你这样温良恭俭让,而应迎难而上,奋不顾身,火中取栗!徐有福你信不信,我将来非把许小娇米稀了不可!只要立下愚公志,太行王屋也敢移!”徐有福嘿嘿一笑,觉得赵勤奋这个“志”立的有点滑稽,但他又有点羡慕这家伙身上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

  乔正年科长去找了一次局长。俩人在办公室关着门推心置腹地谈了一次话。

  乔正年科长是这样说的:“局长啊,我常常想,我今生不知怎样才能报答您对我的关爱和呵护。我回忆了一下,我在局里十几年,是您像领个小孩子走路一样领着我走过来的,一直将我从一个啥也不懂的小干事领成一个科长。对您我一直心存感激,只是一时无以报答,有两句话可以形容我此时的心情:一句是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一句是大恩不言谢。真的局长,我心里一直是这样想的。”

  开场白说完后,乔正年便适时地提出了他的“使用”问题。

  “我的使用问题,我知道局长您心中一直是有我的,可现在咱们局拟报一个副局长的风声传出已有一年多时间了,还没有啥动静。我思想上也有一些压力。我今年已四十三岁,按市里规定,四十五岁以上的科级干部就不能提拔副处级干部了。我担心再拖两年,一晃将我晃过去。”

  “正年啊!你的心情我是理解的,我的心思你也是了解的。咱局里五个科长,报一个就会得罪另外四个。况且大家的资历差不多,工作积极性也都很高,对我的工作一贯很支持。所以这里就有一个时机和转机问题,现在时机快到了,转机也快来了:政秘科长马上要调到某县去。他爱人在县里工作,他在市里工作,两地分居十几年,她爱人也调不到市里来。也有风言说,他爱人长得很漂亮,在县里与县长有些扯不清的事,爱人也就不想调到市里来,所以他只好撵回去做个‘护花使者’。一个男人,娶不到一个漂亮老婆,会有一种终生的遗憾;娶到一个漂亮老婆,又有一种终生的不安。仿佛一个家道殷实的富户,睡梦中也得支楞着耳朵,担心梁上君子光顾。人这一辈子,怎样都不容易啊!当然正年,这是咱俩关起门说的私话。不过也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夫妻俩其实就像一根线拴着的两只鸟儿,不是你把我扯到这边来,就是我把你扯到那边去。有时俩人若憋着劲儿向相反方向扯,弄不好就将线扯断了。古书里不是常有这样一句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么!政秘科长不想和漂亮老婆各自飞,又担心将线扯断,只好无奈地扑棱着翅膀由市里飞回县里去了。这一年多时间,我之所以按兵不动,不报这个副局长,与政秘科长有很大关系呢!早在一年多前他就准备调回去了,但一直下不了最后的决心。这个决心也真不好下,毕竟是从一棵大树向一棵小树迁巢呢!鸟儿都选择在浓荫蔽日的大树上做窠,何况人啊!正年你发现了没有?这两年间,只要政秘科长到那个县里出几天差,或者他爱人到市里来开会探亲之类,他来局里上班时脸上不是涂有红药水就是下巴或眉骨处用胶布粘贴着纱布——小两口协商未果,像以色列和巴勒斯坦一样谈判再次破裂,动武了啊!这一场拉锯战到最后,还是政秘科长屈服——小腿毕竟扭不过大腿啊!”

  局长这一番冗长的叙述,分析的头头是道,入情入理,令乔正年钦佩。尤其是局长说到最后一句,当时乔正年刚将一口茶水啜入口唇之中,尚未来得及咽下,被这句话逗得一笑,差点“喷茶”——他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一幅有趣的画面:政秘科长是一条细细黑黑瘦瘦的小腿,他的漂亮老婆是一条粗粗白白胖胖的大腿,这样两条腿几年间搁一块儿扭来扭去,最终就像《水浒传》里的宋江一样,虽帐下有骁勇的一百单八将,还是扭不过朝廷,只得招安归顺,俯首称臣——粗粗白白胖胖的腿将细细黑黑瘦瘦的腿制服——政秘科长就像一只失意失落失群的孤鸟一般,郁郁寡欢地调回那个县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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