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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方茹的手乱舞,尽可能抓着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仿似这样就可以改变她的命运,但没有用。被褥,随着她滑下了床,又被大汉从她手中抽出;门框,只留下了五道浅浅的指甲印,她的手最终力尽松脱。

  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一幕。红姑上下打量着我,啧啧称叹:“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倒是不惊不怕,不哭不闹,你是认命了呢?还是别有心思?”

  我沉默了一会儿道:“怕有用吗?哭有用吗?惊恐和眼泪能让你放我走吗?只怕换来的是一顿皮鞭或其它刑罚。既然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那我至少可以选择一条痛苦少一点的路。以后我愿意听你的吩咐。”

  红姑愣了一瞬,微眯双眼盯着我:“你见过不小心掉到水里的人吗?他们因为不会水而惊慌,挣扎着希望能浮出水面,可实际是越挣扎,沉没得越快,最后他们往往不是被淹死的,而是挣扎时,水进了鼻子,呛死的。其实他们不知道如果肯放松自己身体,即使不会游水的人也可以浮在水面。而更可笑的是,很多落水人根本离岸边就很近,往往憋着一口气就能走回岸边。”

  我与红姑对视半晌,两人唇边都带出了一丝笑意,只是各自含义不同。她纤纤玉指理了下鬓角:“你叫什么名字?”

  我道:“金玉。”红姑点了下头:“回头我派丫头带你到自己的房中,你若想要什么可以和她说。现在我还有事忙。”说着一个妩媚的转身,欲离去却身形停了下,侧回头道:“其实我应该算是救了你一命。如果不是我,你要么最后饿死街头,要么乞讨为生,可你的容貌肯定让你逃不了噩运,那才是真的污秽肮脏。”说完也不理会我的反应,径自腰身一扭一扭地离去。

  我学跳舞、学唱曲、学吹笛,甚至学刺绣。歌舞于我而言最是容易,匈奴人性格热烈奔放,喜爱歌舞,我自小围着篝火跳了千百回,又得过匈奴王宫中最优秀的舞伎指点,虽然和汉朝的舞蹈姿态不同,但舞理相通。反倒是笛子、刺绣,让我很是费力。

  不知道别的女孩子如何看这些,我自己却是慢慢学出了味道,常常独自一人时也呜呜咽咽地练着笛子。尤其是夜色下,我喜欢对着月亮吹笛子,可无奈我如今连一支曲子都吹不全,说是音乐,不如说是鬼哭。可我自己很自得其乐,总是想着不知道狼兄可会喜欢,将来我会在满月时吹给他听。

  

   坊里的姑娘向红姑抱怨了好多次,红姑却一味心思地偏袒我,甚至痛骂了一番告状的人,说若有我一半勤勉,她们早就红透长安城。按理说,我该厌恶红姑,可这个人容貌明艳动人,性格精明却不小气,说话又时不时透着一股引人深思的味道,我实在是讨厌不起来她。

   日子不留痕迹地滑过,在我能勉强地吹一曲《白头吟》时,新的一年已经快要到了。新年是属于家族亲人的节日,就是最风流的男子这时也要回家团圆,一直歌舞不休的园子突然冷清起来。一屋子无亲无故,或有等于没有的女子或许正是因为这份冷清才越发要把年过得热闹。不知道是在说服自己还是证明给他人看,连仿佛早看透了世情的红姑也是如此,钱财大把地花出去,把里里外外几进屋子布置得红红绿绿,说不上好看,却绝对够热闹,够喜气。

  三十晚上红姑当着我的面,大声吩咐护院锁紧门窗,守好院门,然后又命婆子烧暖屋子,召集了园子里二十几个姑娘一起围坐到大榻上,摆好菜肴,行酒令喝酒。众人或因为高兴,或因为难过,个个喝起酒来都有些拼命,连一向郁郁寡欢、不甚合群的方茹也是逢酒必干,毫不推辞。

  我本就没有酒量,喝得又是后劲极足的高粱酒,三五杯下肚,已经脚软头晕,糊里糊涂地爬到榻里胡乱躺下,等我略微清醒时,只觉气闷得难受,睁眼一看,原来方茹头靠在我胸上正睡得香,竟然把我当了枕头。

  环眼四顾,个个都七倒八歪地睡着,你压着我腿,我靠着你背,被子也是半盖半不盖的,幸亏屋里烧得暖和,倒是冻不着。满屋狼藉中竟透出一股安详,我轻轻把方茹的头抬起,塞了个枕头给她,自己闭眼又呼呼大睡起来。

  刚有些迷糊,忽听得外面嚷嚷声,不一会儿已经有人来拍门,众位姑娘都是嘟囔了一声,扯了扯被子就又自顾睡去,红姑却立即跳下炕,朝我笑了笑,示意我继续睡,自己抹了抹头发,披上袄子,快步走出屋子。

  我理好衣裙,下炕到窗边向外看去。红姑正向一老一少两个男子行礼,年纪大的男子神情倨傲,只是微点了下头。年少的问着红姑什么话,我隐隐约约听到什么“……女子……长相……三个月前……舫主……”看不清红姑神情,但感觉她好像有些惊恐,说着那两个男子举步向里行来,红姑欲拦,却又畏惧地缩了手。一面快跑着过来,一面叫道:“都起来!快些起来!”

  炕上的姑娘懒懒地翻着身,几个醉酒醉得轻的,软着身子爬了起来,一脸迷惘地四处看着,几个醉得沉的依旧躺着。我看形势不太对,忙去推她们:“赶紧起来,事情有些不对呢!”众人这才纷纷清醒过来。

  红姑挑起帘子,那两个男子一前一后地进来,眼光在屋子内姑娘的脸上一个个仔细打量着。坊内歌唱得最好的双双姐,显然认得来人,向来带着几分冷淡矜持的她竟然微笑着向两人行礼:“大年初一就有贵客来临,看来今年我们园子应该凡事顺利,双儿这里给吴爷拜年了,祝爷身体康健。”

  吴爷紧绷着的脸微微缓和了一下,又立即绷起来,向双双姐微点了下头,眼光依旧逐个打量着。

  我一直躲在墙角,当吴爷打量到我时,我微笑着向他裣衽一礼,他却神色立变,紧盯着我不放。他一面细看着我,一面问红姑:“她从哪里来的?什么时候进的园子?”

  红姑脸色惨白,犹豫着没有说话,吴爷喝道:“这时候你还不说实话?是真不想要命了吗?”红姑哆嗦了下,低头回道:“她从外地来的,三个月前进的园子。”

  吴爷看向我问:“红丫头说的可是真话?”我想红姑除了最重要的一点没有说以外,其余的倒都是真话,遂回道:“是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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