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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听你爷爷说,身体不太好?”巩自强终于发话。

  秦昊立时把才端起来的碗又重新放下,心里对爷爷哀怨地翻了一百零一遍个白眼,保持正襟危坐说:“只是酒稍微喝多了些,肝功能有点小毛病。伯父,我已经在戒酒了。”

  巩自强点点头再没说话。

  饭后陈婉进去洗碗时,秦昊把桌子收了,打着帮忙的旗号进去悄声问:“就这样了?”

  陈婉乜他一眼,“那你想怎么样?揍你一顿才算爽利?我们家擀面棍就在门后面,你自己去看看有多粗。”

  他倏然从门后收回目光,呲牙说:“就这样好。你舅舅很和善,比我想的要和善的多。”打蛇随棍上地又问:“那我以后是不是能经常上来看看你看看豆丁了?”

  陈婉拧上水龙头,转身把碗放进柜里。看不见她的表情,他微微失落。

  晚上他对着豆丁的两张满月照发呆时,陈婉的舅舅舅妈也没睡着。

  “我说,那孩子不错,人长得周正不说,还是个会心疼人的。一顿饭眼睛就在他们母子身上,没移过地方,看他眼神就知道是疼人的。”

  “还要再观察。”巩自强闭着眼睛,许久后再说了几个字出来。

  “还观察什么?这都一年多了,再观察观察豆丁会喊着妈妈满地跑了,到时候管谁叫爸爸?”陈婉舅妈坐在床沿上,忧得眉头皱一起,“这两个孩子看起来多登对啊,为什么分开?”

  “这是一辈子的事,能不多相几眼吗?睡觉。”

  那之后,秦昊又上来数次,次次对着陈婉舅舅抹了几十道锅底灰的脸食难下咽,仍然鼓足劲坚持着。当他摸清楚折叠桌和椅子放在哪,并且配合默契地每回一喊吃饭就速度摆好桌子时,陈婉舅舅的脸色终于和缓下来。他在济城时,大多应酬会选定巩香居,纯阳观的修缮已近尾声,他常常顺路进来,只为了站厨房边看她几眼,抱抱儿子。其实他最期待的是豆丁打防疫针的日子,他们一家三口能象其他人一样的温馨圆满,跨越了那数年的波折离合。但是当小家伙长疱疹发烧那天,看着耷拉着脑袋的豆丁,急得眼睛红肿的陈婉,那一刻,有没有结局并不重要。

  豆丁八个多月时,会挥手再见会模仿大人的鬼脸,能发妈妈类似的发音。陈婉第一次听见,意识到是含糊的妈字时,眼泪如决堤般涌出来,把豆丁吓得呆愕着不敢出声。他长了第一颗牙齿,门牙,歪歪斜斜的,但是不妨碍他笑,不妨碍他见到什么都乐不可支地唔唔有声。

  在楼下时,他最爱的是别人家的小狗,每次看见了就吼吼地挥着小拳头要舅奶奶抱着他去追。方存正送了一只小哈士奇来的时候,他更是兴奋,坐在小推车里蹬着小腿要摸摸。

  秦昊不乐意到极点,“家里有孩子,养什么狗?他安得什么心?送只玩具的就行了,那哈士奇一对红眼,和狼似的。”

  “打过防疫针了,哈士奇温驯着呢,对家人可没脾气,怎么玩都行。我舅说养几天放店子里看店。”

  抬了她舅出来,他惯例的不敢多出声。

  时至七月,济城热浪滚滚,树头蝉鸣不绝。

  月中时才开始下雨,带来少许清凉。十七日的晚上下了一夜的雨,到十八的中午又开始洒雨点。舅妈和舅舅买了东西回来,舅妈拍着肩头不迭埋怨,“这不下就热得流油,一下就不停。河里的水都涨起来了。”

  到了三四点的时候,气象台发布黄色暴雨警告,电视新闻播报说是五十年一遇的暴雨。店里电话接连响起取消晚上的订座,陈婉舅妈无奈,“这一下,连生意也不用做了。”

  “在守守。”舅舅说。

  陈婉望望天,“舅,不如你送舅妈和豆丁先回去。我看这样子今晚上也没什么生意了,过路的更不用说。我把帐算算,顺便守到五六点看看,实在雨不停就当今天休息算了。”

  他们走后,她带着服务生收拾收拾厨房,又把包房里的卫生全部打扫了一遍,雨势却越来越大。看样子只能少做一天生意了,她站在天井里,喂过鱼食后望向灰黑的天,先放了服务员下班。

  店里恢复寂静,她象平常一样,关好包间门窗,锁实了厨房里的干鲍鱼翅。享受这难得的清静,她沏了壶新茶,打算好好算算这个月的帐。方坐下来,就看见门前黑影一闪。

  “你吓死我!”她对着半身湿淋淋的秦昊喊。

  “怎么就你一个?人呢?”他眉间掩不住的焦躁。

  “我舅舅他们带着豆丁先回去了,我算算帐。”惊恐过后,她又重新坐下。

  “这时候算哪门子帐?河里水全涨满了。”

  陈婉循着他的视线望向门口照壁角落,“漫到这里来了。”丢了手中纸笔,就慌慌的往外跑。

  “你包呢?”秦昊在后面喊。

  “这时候你管我的包,帮我找东西把水堵上啊,快漫进来了。”

  秦昊大步走过她身边,淋着雨站在大门正朝街面,转身的时候脸色难看到极点,“回去拿你的包。”

  陈婉想看看外面什么情况,却被他吼了一声:“听见没有?”

  说话间,水已经掩至脚面,她抿着嘴进去拿袋子、关厨房门时,他紧随在身后,“我去关电闸,你动作快点。”

  她被他凝重的语气骇住,顾不上问他怎么知道电闸的位置,锁好门拉上防盗网走到门口更是被唬了一跳。河水透过车道旁的石护墙的空隙里淹进来,整个朱雀街全泡在水里,无数人从他们身边奔走而过。

  大雨滂沱,黑灰的天幕偶有闪电划空而过。

  “朱雀街地势太低。别打伞了,打伞也没用。”他伸手过来,湿漉漉的紧紧握着她的,“我车就停在巷口,过去看看,打不着火就糟了。”

  一路沿街而下,河水已经淹到脚脖子,到了巷口时,涨上膝盖。两人远眺水里的车,面面相觑。“算了,走路吧。”

  陈婉嗯了一声,捏紧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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