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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四哥,我媳妇儿。”秦昊介绍说,又搂着她肩膀紧了紧,“叫人啊。”

  陈婉被他那三个字臊得耳根发烫,含糊叫了声,不着痕迹地别开肩膀上的手。

  叶慎晖听见那三个字,调转视线重新认真打量了她一番,眼底光芒微闪。但也只是一瞬间事,随即对她点点头,又笑容可掬地对秦昊说:“我说明天就回济城,你巴巴地跑这么远来折杀我?”

  秦昊大喇喇坐下,说:“你当我是为见你?我是为了刀鱼来的,一年也就这一两回,想看你不是三百六十天的事?”

  叶慎晖但笑不语。

  秦昊拉陈婉坐下,“傻站着做什么?四哥不是外人,不用跟他客气。”

  陈婉依言坐下,心神还在叶慎晖方才那专注的一眼上,依稀觉得他深不可测的眼底有些意味不明的东西。

  吃饭的地处倚着大阳湖,伸出湖面数米的平台上只有寥寥几围。坐下没多久就暴雨倾盆,三个人只得移进室内,透着玻璃墙能看见新港的灯火和近处湖面上的涟漪。菜式也是农家菜,都是湖里出产的水货,胜在清淡鲜甜。秦昊推崇的刀鱼做了两式,一式清蒸一式清炖。

  秦昊来此的真正目的不在刀鱼上。他在叶慎晖的证券投资基金里占了很大的比重,年头时叶慎晖与宋书愚已经充分看淡后市,秦昊相信叶慎晖素来精准的眼光与宋书愚的专业理念,但是偌大一笔资金想要高位出逃不是易事,而且关系到朱雀巷后续的启动与发展,不到他不挂心。

  时至六月中,资金顺利回流。眼见周围人还在往股市里疯狂砸钱,不甚唏嘘。他们都确定不了后市的发展,但是此时有多疯狂,崩盘时便有多残酷。中国的股市是产生奇迹的地方,但是客观的说,奇迹只会降临在少数人头顶,多数人还是适可而止的好。

  他来海阳还有想法和叶慎晖深入聊一下朱雀巷的未来,即使叶慎晖对之不感兴趣,有他这个济东地产巨头的援手还是不能或缺的。当然,有些话不能在席面说,加上对未来几年股市的感概,他与叶慎晖只是聊聊风月与旧情。见陈婉不出声,吃得开胃,秦昊挑挑眉毛问:“真好吃?”

  她微微点头。

  “我觉得没你的手艺好。”

  陈婉冷笑一声,“你又知道我做的菜是什么味?说不准能把你毒死。”

  “你——”秦昊阖上嘴。有些话说出来太掉价了。比如上个星期天晚上,他以一个丰厚的红包作代价蒙混进了朱雀巷某个老头的寿宴中,初时还深恐被人发现赶将出来,后来见和他有几面之缘的陈婉舅妈忙乱之中并没有认出他来,不由心下大定,老神在在地冒充子侄辈,海吃胡喝了一顿。

  “我当然知道。”他不屑与她辩解。

  秦昊离席去洗手间的当口,陈婉顿觉再次笼罩在叶慎晖深究研判的目光中,不自在到极点。

  这个人年纪不比秦昊大多少,可城府之深非秦昊能敌。一双黑黝黝的眸子如深潭般不可测,难辨喜怒。无所遁形之下,迎目相接。叶慎晖似乎为她的勇气稍略怔了一下,随即掩去眼底微芒,淡笑问说:“陈海行是你什么人?”

  他的声音极为低沉浑厚,语气刻意的温和。饶是如此,心神突乱之下,陈婉手中的筷子几欲坠地。

  她并不以父亲为耻,只是那双永不瞑目的眼睛早化做心尖上溃烂的一隅,动辄而痛。

  “是我父亲。”她低声回答。

  叶慎晖若有所思地点头,说:“刚才已经猜到了,你样子没怎么变。”见陈婉疑惑,解释说:“在你父亲的办公室里见过你的照片。”

  她神色一黯。过了一会儿试探地问:“你和我父亲……很熟?”

  叶慎晖凝目注视她许久,才微笑说:“不算熟,只是早些年打过几次交道。”

  这是这些年来第一次有人主动地和她提起父亲,虽然理智上说要谨慎小心,可第六感告诉她面前这人不象是洪建学之流。她心里有一抹冲动一抹渴望,按捺不住,直接问他:“什么样的交道?”

  叶慎晖闻言抑制不住地笑起来,象看小孩一样的眼神有趣地望着她,说:“你以为是什么样的?我们信诚建设只是小发展商而已。官路商途,各自为政,不相为谋。”

  她哦了一声,等待他继续。叶慎晖却点上烟,再无下文。

  晚间与秦昊谈起朱雀巷的未来,叶慎晖回忆起当年的一场恶斗。那时洪浩林初任省长一职,与一把手林书记暗地里较劲,济城权力中心龙争虎斗之惨烈不足为外人道。叶慎晖身在局中心在局外,自然比一般人看得更加透彻。当年的陈海行顶头上司是洪系人马,反腐倡廉最关键的时刻自杀,想来应该是站错了队伍,成为被丢车保帅的一粒棋子,政治斗争中的牺牲品。

  “这一次,你们家老头子的压力不小。洪浩林在济东省内的关系盘根错节,不是那么容易扳倒的。”这一轮换届,又是一轮残酷倾轧的开始。

  秦昊知道叶慎晖朝中有人,只是到了地方不能不遵循地方上的规则。林书记与叶家关系一直不错,可马上要退居二线。叶慎晖想继续在济东叱咤风云,势必要寻找新的势力。洪浩林与林书记是对立的派系,叶慎晖自然不能倒戈,那么,与洪浩林争夺一把手位置的秦昊的父亲秦仲怀必定是不二之选。

  秦昊想起自己几年前初到济城,就通过宋书愚的关系结识了叶慎晖。其间交往过程并不刻意热烈,但是这数年间已成为抵足夜谈的好朋友。秦昊表面上性格轻狂,但涉及实务时万分谨慎、进退有道,他对叶慎晖最初的示好了悟于心,无非是源于老头子的影响力,至于性情相投那是后话。此时,不由他不佩服叶慎晖的深心达算和政治上前瞻性的触觉与眼光。

  朱雀巷西街的工地红红火火的,若是给洪建学的恒宇地产挟势而为,秦昊在东街的布局必然前功尽弃。他思谋已久,先把洪建学推到高处,然后釜底抽薪。只是这期间需要叶慎晖强大的助力。叶慎晖是商人,在商言商,他有自己的利益诉求。恒宇的发展势头迅猛,对叶慎晖旗下的信诚安诚极具潜在威胁,只有趁恒宇羽翼未丰时一举剪除掉才能永去后患。

  这是叶慎晖的考量,秦昊心照不宣。他揣摩自己的出发点是什么?他是睚眦必报的人,初到济城时洪建学折了他的面子,他自然要找回来。但是,还有其他原因在心底沉沉浮浮、隐约可见。

  进了空荡荡黑乎乎的房间,心中微微失落时,他蓦地明白了。

  “死丫头片子,人去哪儿了?也不打声招呼。”嘀咕着进了洗手间。洗了澡出来,房间仍是没有人。不会是自己回济城了吧?一念闪过,不由着慌起来。死丫头,全身没几个钱,若是半夜坐了不良出租……眼角余光扫见床头她的袋子,略微定下心,走去推开阳台门。

  叶慎晖知晓秦昊的品味和爱享受的习性,帮忙定的这家酒店临湖而建,只有三层小楼,说是私家旅馆也不为过。房间带阳台,能摆两桌麻将的宽度,一溜半人高的绿色植物隔开旁边房间的视线,地板用防腐木铺就,环境雅致非常。

  骤雨已歇,居高临下望出去,大阳湖上黑濛濛雾沉沉一片,辨不清天水交界处。只有隔岸灯火,仿似星光。

  陈婉抱膝坐在阳台长椅上,长发披散被雨后清凉的夜风吹起,动中有静,宛若入画般。

  “刚才叫你怎么不应声?还以为你出去了。”他在她背后坐下,酒气上头,呼吸间是她的体香,薰薰然,醉意袭人。

  她若有若无吟哦了一声,没有说话。

  这段时日以来,她经常这样,或是满腹的心事与委屈,低头认命的表情;或是神情淡淡地,人在心不在的态度疏离。每逢如此,他百万分怀念当日她举刀相向怒火中烧的情景,最起码他能在其中感觉她的怒气她的存在,而不是现下这般,象笼罩了一层无形的屏障,把他隔离在外。

  他从后拥住她,将她两只手握与掌心轻轻摩挲。怀里的身子一紧,接着不耐地扭了扭,他强拥着不放,知道她最后只能妥协。“坐这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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