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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陈婉越走进越看清走廊昏黄灯光下的人影越是不敢相信,“你怎么在这?”她瞠目问说。

  秦昊目送方存正大步走出急诊室,才把视线转回来,对窗户外头方存正的背影扬扬下巴,说:“你怎么和他在一起?”

  “是你送我舅他们来的?”她眼里满是质疑,“你怎么会在我家?怎么这么巧?”

  他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眼神愈见阴鸷,好一会才低声问:“你什么意思?”

  这个人丧心病狂的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她呼吸逐渐急促,没法不怀疑。“半夜三更的你怎么会在我家出现?又怎么刚巧遇上我们家出事?又这么好心送我舅舅舅妈来医院?你搞什么鬼?是你做的是不是?威胁方存正还不只,你还来害我舅舅!”她握紧拳头,压抑着渐渐涌起的不齿与愤怒。

  他被她连声的质问激得额角青筋直跳,凝目望她半晌,怒极反笑说:“你是在怀疑我?是,我害了你舅,找人打了他,还站在旁边看笑话。然后又发神经把他送到医院来,怕他丢了命。”笑完又压低声音继续说:“你小说看多了还是有妄想症?我害你舅做什么?对我有什么好处?我还想问你,半夜三更你不在家,和方存正去哪儿了?”

  “你别管,我问你打我舅的是不是你找的人?”

  他睡不着,辗转反侧脑子里全是她,电话响了十多次都是“你所拨打的用户……”,鬼使神差地兜到她家门口只想望她一眼,随便听她说句什么话,好叫一颗飘来荡去被搓揉得七零八落的心有个着落……听见她家异常的响动,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进去帮忙,他去围堵最后那个拿着折叠刀的青皮流氓时差些也被捅了一刀。来医院的路上,他还沾沾自喜总算有了表现的机会,她终于可以知道他也有好的一面。可是最终换来的是他们的双双出现,并且同样的遭遇,在她眼里,方老二就是英雄救美的侠客,他就是落井下石的小人。

  他怔怔看着她,良久说不出话。明明她是他的了,但是他体会不到一丝满足和快乐,象是掬起了一捧水,却只能无奈地看着从指缝里寸寸流失贻尽。那种力不从心的虚无感浸透了整个人,那种随之而爆发的不甘不忿充盈激荡,浓郁激烈得让他害怕。

  “你心里是想我承认的是不是?这样就更能验证我是个混账垃圾人渣,这样你就能进一步鄙视我讨厌我恶心我?”

  他逼视她,不容她移开视线。陈婉心神恍惚,不知道是因为他眼中炽烈的火焰,还是因为他激愤语气下隐藏的一抹自伤。她缓缓松开拳头,“不是就算了,医药费你垫的?我明天还给你。现在请你离开行吗?”

  她等不到他的回答,只有笼罩着她全身的阴郁眼神,阴郁而又灼热。他看似很随意懒散地靠着走廊墙壁,她敏感地察觉到松弛的姿势下是紧绷的准备随时跃起的张力。

  “你怕方老二看到我?”他侧头望向急诊室大门,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他已经看到了。”

  “秦少?”方存正很快抹去脸上的惊讶之色。

  秦昊站直了身体,在睇见陈婉一个深呼吸时,嘴角的笑容扩大了几分,握住方存正伸来的手。“真巧,你怎么也在这里?”

  “朋友家人在医院。”方存正问询地看向陈婉,在她避开视线的同时心里莫名一紧,于是直接问说:“你们认识?”

  “不认识。”陈婉抢先说,“他就是送舅舅来医院的人。我才道过谢。”

  秦昊闻言扬扬眉,皮笑肉不笑地对方存正说:“原来是帮了自己人。”

  方存正客气的笑容立时带了几分真诚,“真没想到,太谢谢您了。”

  陈婉在心里叹了口气,扯扯方存正袖子,打断他们的寒暄说:“把钱给人家,太晚了,让人早点回去。我们还要过去等舅舅出来。”

  人家,我们。秦昊脸上的笑意一寸寸消失,胸臆间的哀凉一寸寸浓烈。他的目光停驻在她的手上,呼吸郁结。去年春节,他们在某家医院初见,也是在急诊室里,她这样拉着方存正的衣角。今年,又是如此。她永远站在方存正身后,永远站在他的对面。

  等到凌晨三点多,巩自强才被送出手术室,肋骨骨折,最危险的是脾脏破裂,腹部积聚大量淤血。幸而送院及时,否则失血过多很难避免呼吸衰竭以至死亡。

  转到观察室后,陈婉劝舅妈和小宇先回家。家里满地狼藉要清理,第二天还要有人轮班看顾舅舅,另外分局的刘叔叔也打了电话来说明天要来做笔录。

  心绪平定下来,才意识到又要面对经济上的困窘。她知道舅舅舅妈已经为他们姐弟存好了学费,刚才没仔细问方存正交了多少住院保证金,想来存的那笔钱是不够的。而且舅舅一倒下,饭馆势必暂时没法做生意……

  这二十年,拥有的太少,失去的太多,人世之苦已尝大半。即使再有什么惊涛骇浪,她相信终究也能迈过去。只是,坚持到最后,会不会麻木?会不会甘于沦落?会不会全然的绝望?

  ……

  她颓然瘫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浑然不知她对他的影响。他满怀怨愤地去到停车场,又满怀怨愤地折返。站在走廊的阴影里,看着急症室门口的一家四口。方存正低头和她说着话,絮絮安慰着,然后揉揉她弟弟的脑袋。他们象是一家人,而他这个局外者,本该适时离开,却迈不开腿,身体某处越是纠结成团,眼睛越是紧迫不放。方存正只是他们家邻居而已,有什么资格跑前跑后?有什么资格扮演他们家的中流砥柱?

  但是所有的不甘不忿在看到她颓丧背影的这一刻烟消云散。

  音乐响起,不知道谁发神经夜半来电。这时他才想起自己远离狐朋狗友的圈子似乎很久时间了,秦昊慌慌张张将来电按掉,音乐仍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响着。在她站起来看向他时,他以为又将再次面对她的厌憎,反射性地心下一凛。

  她只是很疲惫地抚着额头,慢慢走出来。

  “这里不能用手机。”她把门掩上。

  “我关了,现在关。”她难得的没有指责没有任何感情的语调让他很不适应,磕磕巴巴说完,随即按熄电源。

  “谢谢你,送我舅过来。”她在听见医生说幸好送院及时时第一次对他萌生了少许感激。

  ……

  他张口结舌,意外之余是莫名的尴尬,“那个,他怎么走了?”他想起来,于是问,“怎么让你一个在这里守夜?”

  他语气中些微的愠怒让她皱眉,强压不快解释说:“他送了我舅妈回去还来的。你怎么还没走?”

  他省起自己没有丝毫立场指责,脸上讪讪地说:“回去也是睡不着,所以还是在这里等等好了。”

  她在长椅中坐下,困倦袭来,手掌压着干涩的眼睛,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抬眼问:“你究竟想怎么样?”

  究竟想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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