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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以后,不禁仰天长叹。亲爱的朋友们啊,我苏新不是流氓,也不是小混混啊,在这个世俗的社会,不是遗世独立的李白,也不是天下皆浊唯我独清的屈原啊,我也得靠工资吃饭,我也得把工作干好。你们把我看成了一个什么人?是的,我不会装进自己的腰包,我财务上处理得通,送点鉴定费、设计费、辛苦费给你,你何必如此担心啊。有时,你不吃我的饭,不喝我的茶,我把这点饭钱茶费折成钱送给你,并不是行贿啊,实实在在是几百块钱的误餐费啊。送上两条烟,两瓶酒,也不是什么大事啊。你们这样,我就觉得生分。一生分,我说话就紧张。一紧张事情就搁浅。我毕竟是抓这个事的啊。

  事情也确实如此,我办事到处搁浅。不仅于此,我所想象的人际关系,也并不是曾经认为的那样亲密。握过的手千千万,没有一只手在办事过程中伸出来拉我一把;见过的笑脸万万千,可真的讨价还价时,没有一张不严肃。我每天奔走不停。事情进展如蜗牛爬楼,看着看着上去几寸,又滑了下来,以致吴局有点脸色了,说:为了公事,该花的我从来没说不准花。你怎么这样畏手畏脚?

  不是我畏手畏脚,是别人畏手畏脚啊。

  有段时间,我真想辞掉这差事。可怕人家见笑,吴局就提拔了这样一个窝囊废?再说局里几位同志,万局能力不行,郭局是能力水平都不行。我苏某还是蜀中名将死尽,暂成了吴某手下的廖化,姑且成为先锋。

  形成目前这个局面,不是我的错,我必须打开人际关系紧张的缺口。外单位暂时说不上,先得让吴局解开他对我的猜疑。于是,有一天晚上,我打了他的电话,说想和他喝茶,他爽快地答应了。

  红粉佳人是雁南最好的茶馆。现在生意人利用“暧昧”心理来促动消费,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有个发廊叫等你来,仿佛有点小河边柳树下,亲哥哥我等你的撒娇,还有一个三娜发屋,就明白告诉你,里面有三个娜娜,就格外有点“看你来不来”的挑逗了。再有一个歌厅叫午夜发飙,就张狂地提示你,午夜时分,这儿你就不用管什么形象不形象,你可以是披头士,尽情放肆。

  我之所以选定在红粉佳人聊天,是因为够档次,再有是我要让吴局明白,是谈一些家里不好谈、办公室又太严肃的话题。

  会谈是在一种非常友好的气氛中进行的。

  先是东拉西扯,聊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然后就谈到了单位的事。

  我说:局长,发票的事,我就不审了,不然郭局长有意见。

  他怔了一下,说:老弟,这不是有没有意见的问题,是你关心我,帮助我的问题。你想想,我们目前实质上是实行的集体审批制。这样,谁要是有私心,想开支一点个人的费用,一次尚可,两次也行,第三次,估计他也不好意思了。我原来也想郭萍审就行了,想不到有一次,她经手的一笔费用明显过大。当时,我就停了一下,她说给某某领导夫人送了一套化妆品,我也不好意思拒签了。如果多几个人审,她就不好意思都来解释一遍。当然,监督班子同志,首要的是监督我。如果我的发票你们都清楚,我也不敢乱来。最后,他说出了那句经典语言:谁也靠不住,我们必须有一套制度来约束我们每一个人。

  话说到这个分上,我也理解了他,说:你说得有理,那就依你的办。当然,单位确实有些开支,说白了就是不好入账的,我也担担子。

  吴雄说:这就对了。什么都合法,符合财经纪律,就是幼稚主义。但自己不装进腰包,就是一个必须坚持的铁规。陶迈为什么出事?他就是公私不分,或者说借公家之名,把钱装进了自己的腰包。曾经有许多发票,他强要我签字。我回去以后,都一笔笔回忆,哪些我其实不知道,只是我没有复印。为什么?因为心存侥幸,不会查。在这里,我再向你交个底,纪委其实早就注意他了。

  啊?我身子快向前倾了,却尽力地控制住。我忽尔想起吴局的拚命一搏,原来他早非魏晋中人了。

  他也看出了我的吃惊,说:我本来是想与人为善的,但我不想背黑锅。今后教育局那些欠账,会在不知不觉间转化为我吴某欠下的,甚至,前面的发票我都参与了,我至少是个同谋。所以,我迫不得已啊,老弟。

  是啊。我想,我也是迫不得已。我认识到,我面前这位和善的长兄,从心思上来说,比陶迈有过之而无不及。当然,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目前不能作决定,要让历史来说话。但,我必须放弃我们是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这种幼稚的想法。这里不是火线,我们是同事,准确地说,是上下级关系。我也用不着他错误的也坚持,那样,到时我也会背黑锅。他大概是汲取了教训,所以在暗示我:他没有什么好让你偷偷记录下来的。要有什么秘密,班子成员都知道,要有什么责任,大家共同来承担。从这点上看,他比陶迈厉害。博得民主的好名声之外,还把责任分摊给了我们这些同志。

  事实证明如此:到了一个节日,给领导及相关部门送两条烟,吴雄不是不送,但是以郭萍接待客人的名义开了一张餐费,我也知道,搞纪检的傅书记也知道。大家一签字,完了,化为正常,谁也不会去告状。一告,你自己当时为什么不反对?你是什么觉悟?

  不过,这样也好,我们觉得吴局没多拿多要。

  几番思考之后,我决心向吴局学习。不管别人认为我怎么样,我自己不装进腰包就行,到外单位去,你不要我的礼物也行,我就花时间一次次地找你。何况这也是工作,你万一要卡,逼急了,我去更大的领导那儿反映你的工作作风问题。所以,再去办事,我就变得软硬兼施了。

  工程报批的进展还算可以,可资金的事却不能再拖。特别是省厅的那笔钱,吴局决定亲自去跑一跑。关键人物就是计财处刘处长。所以他和我只带了孙司机轻车简行飞驰省会。

  资金拨付多少,打不打折,拨得快与慢,迅不迅速,全在刘处长手中。厅长确实同意了,同意了你就不能老是找厅长了。再找,一则有失厅长威信,二则是你们不会办事。所以,刘处这个人很关键。我们通过一个朋友,好不容易才把他约出来吃饭。吃饭就吃饭,他不喝酒,你劝他也没用。喝酒的人,你不和他喝醉,你不够朋友,不喝酒的人你要劝他,你也不够朋友。他也不抽烟。你抽你的,他不反对。你千难万难,死活要让他接受你的,他接过放在桌子上。你打了火递到他身边去,他摆摆手,不会再说第二句话。你称赞他是绝对的优秀男人,他笑一下,也不解释。你说上六七八句,他慢腾腾地回答你一句。你把世界上最动听的词说了出来,他也难得一丝笑容。你想讲个黄段子,又没见他讲过半句粗话。如果你还不理解的话,就打个比喻:就是村支部书记坐在省委书记对面,觉得有千言万语要说,就是不知道怎么说才会让他满意。最后就只说了一句:书记好。

  吴局也拿他没办法。吃饭不喝酒,气氛全没有。你说请他帮忙,他说别急慢慢来。你说请他照顾,他说会照顾。你说雁南是穷困地区,他说不穷挺好的。你是想三拳两下收拾他,他跟你玩起中国最古老的太极。

  回到宾馆,吴局也泄了气,说晚上是不是到他家去,这种人道行高深得很。我们不能白跑一趟。我说也是,可是得约一下。吴局说:约没用,肯定拒之门外。我说:干脆这样,我到他那家属院子里等,从下午就等起,下了班如果他回家,我就通知你过来。我先弄清他住在哪栋哪层,我们在家里堵住他。吴局一拍大腿说:是个办法。

  事实证明,这不是一场简单的围追堵截。

  下午5点50分,我躲藏在家属楼大院外的一个书摊前假装看报。突然,我看见刘处长从院子里走了出来。我的天,他什么时候进去的我都不知道。我完全缺乏常识了,处长自己有车啊。

  他现在出来是溜达还是另赴饭局?我立即盯上了他。接下来一幕让我有点莫名其妙。我尾随他走了一段后,他竟然走进了一个体彩店!一会儿又出来,很快原路返回院子里去了。

  我立即走进体彩店,对老板说:刚才是刘处长吗?

  他说:对啊。

  我说:他也买彩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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