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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别忘了,从辈份上来说你是我的长辈。”

  “我是吗?”

  “你是关烨的师弟,我是关烨的学生。因此,你是我的师叔。”

  季篁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立交桥下路况复杂,出租车只能停在马路的对面。可是季篁却执意要送彩虹过街。

  “唉,季老师,真的不用送。我家就在对面,哪,你看那个铁门,当中铁条被扭开一个大洞。这是后门,不让进车,原来连人都不让进,实在太不方便才弄成这样子的。我天天打这儿走,没事的。谢谢你费心送我。”

  “看着灯,绿灯了才让过马路。”

  “我过马路从不看灯。”

  “为什么?你不怕死吗?”

  “你可知道?这个社会对人的最大束缚,不是父权主义也不是独裁政治,而是交通。现实的,路上的;虚拟的,网络的。相信我,这是才现代社会对人类的最大束缚。”

  “所以你不看灯?因为……你要解脱这种束缚?”

  “对了。我像一只原始动物那样过街。计算好汽车前后的距离和速度,看着有足够的空档,我就从容地走过去。向来如此,从未有错。这是一个城市人的基本技能。”

  “我是乡下人,难怪我不懂。”

  说完了这句话,他一把拽住她胳膊:“何老师,我就跟你过这一次马路,你能不能迁就一下我的安全感?”

  直到绿灯亮了他才松开手。

  看他一脸严肃的样子,彩虹禁不住轻笑:“季老师,你是家中老大吧?”

  “你怎么知道?”

  “气质摆在那儿。”

  “那你一定是独生女吧。”

  “你怎么知道?”

  “气质也摆在那儿。”

  “科学研究证明,独生子女要么像老大,要么像老幺,你指的气质是哪一种?”

  “老幺。”

  “我,我,”她跳过斑马线,在人行道上吼,“我哪点像老幺了?”

  她指着街口的一个乞丐问:“大叔,您看我像老幺吗?”

  乞丐大叔怪眼一翻:“姑娘啊你给我两块钱我就告诉你。”

  彩虹摸了摸荷包,递给他两枚硬币。

  “不像。你像老大。”

  “嗨,您蒙我呢。”

  “你男朋友肯定同意我的话。”

  彩虹的脸顿时飞红了:“他……他不是我男朋友!”

  “怎么不是,你当我老叫花子眼瞎啊!作为有经验的乞丐,我阅人无数你懂吗?”

  季篁蹲下来,塞给他五块钱,很亲切地问:“大叔,村子里收成不好啊?”

  “唉呀妈呀,我说小伙子,你以为我是农村的?我是城市人呢,看见没?”他伸出一只脚,“我穿的是皮鞋!”

  “冬天快到了,您有地方去吗?”

  “大城市,藏身的地方多了!火车站、长途汽车站、地铁、实在不行装昏迷去医院……实话告诉你,大城市就是乞丐的天堂。”

  “大叔,您在这儿好久了,真有丐帮吗?”彩虹问。

  “没有。什么锅帮、丐帮的。我就怕个城管。现在私下里塞点管理费他们也不来找事儿。”

  “大叔,看您身体挺好的,这城市这么大,也许能找个活儿干干。”季篁认真地说。

  “好?好什么呀?我有癌症。肺症,晚期。”

  两人都吓了一跳,过了片刻,彩虹回过神来:“不对吧,上次您不是说您有肝癌吗?”

  “你听错了。有肝癌的是我老婆,已经 死了。”

  “上次不是说死的是您儿子吗?”

  “我儿子也死了。我是孤老!”

  “大叔您就放着胆儿编吧,也不怕忌讳,那个中午给您送饭穿一双阿迪达斯的大婶是谁?”

  乞丐怔了怔,一时接不上话,白眼一翻,摆摆手:“得了得了,两位快走,别耽误老子的生意。”

  季篁站起来,微笑:“大叔保重,祝您愉快。”

  彩虹看着他的脸,瞬时间心突突地乱跳。

  这不可能是真的!季篁居然笑了!居然不是对着她——中文系的美女助教——而是对着一位头发打结、牙齿发黄、满脸麻皮、一身臭气的叫花子真诚地笑了!

  犯得着吗?季篁?你对我都不多瞧一眼,犯得着把最美丽的笑容留给这叫花子吗?

  她忽然意识到这个人为什么很少笑。像他这样的男人,绝对不能经常笑。季篁啊季篁,彩虹禁不住心中乱嚎,你微微一笑真他妈地倾城!

  “看不出季老师你对城市的乞丐这么感兴趣。”临别时她感叹了一句。

  “这世上每人每天都在讲自己的故事,”他穆穆闲闲地站在大铁门边,“你也不例外,不是吗?”

  “这话好深奥哦,季老师。”她抿嘴嗤笑,眼角流光。

  “关老师有关老师故事,陈伟平有陈伟平的故事,你有你的故事。”他说,“我们唯一能做的是尽量不要妨碍人家讲故事,也不要把自己的故事强加到别人的头上。”

  “什么?”彩虹气得跳起来,“你以为我是多管闲事吗?”

  “你的毕业论文做的是结构主义分析,对吧?”

  “那又怎样?”

  “这是搞结构主义的人的毛病。”

  “那你呢?你是什么主义?”

  “解构主义。”

  “那我就告诉你一个解构主义者的毛病吧!”

  “洗耳恭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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